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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 第7章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海

海边,是情侣们常去的地方。天蓝蓝,海却未必都是蓝的,只有没有污染的深海,才是蓝得很漂亮的。浅海边,一般都是浅绿色的,海水把有些灰白的沙映成金黄色,涟滟的水光在粼粼的海上跳跃。

下午三点五十分。还是上班时间,海边没有人,只有两个人,在海边踩著水走著。

「这里的沙很舒服。」雪言和真秀踩著沙,慢慢地在淹没半截小腿的海水里走著,因为海水来来回回送来新的沙,带走旧的沙,所以走起来比较辛苦。两个人就嘻嘻哈哈,摇摇晃晃地相互靠来靠去,「虽然已经秋天了,但是海水还很温暖。」

「我觉得根冷呢,」真秀拉起他衣服上的帽子,今天他没穿球衣,穿了一件带绒毛粟子色的外套,真秀喜欢这种接近于黑的暖色,「海风好冷。」

「很冷?」雪言有点迷惑,「可能是我被训练得太好了,」她只穿了一件单衣,而真秀却穿了一件白色的套头衫和带绒毛的外套,「你很冷吗?我们到那边礁石后面去坐好了,顺便吃东西。」

「好啊,今天这么大风,可能是不能烧烤的,火点不起来,就算点起来也很危险。」真秀的确很冷,贫血之后就越来越怕冷,他很清楚,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穿著短袖呢,现在才十一月。

「幸好我带了瓜子、鱼肉肠、两个梨子,还有两份三明治。」雪言从背包里模出东西,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后面,那里安稳,风从头顶吹过,四周都是风声,却吹不到人身上,「我还有带随身听,你呢?你带了什么?」

真秀顺手在口袋里一模,很无辜地耸耸肩,「我带了榛子,两个。」

「你带的?」雪言笑著,「怎么感觉像是你路过的时候掉进你口袋里的?」

「啊,哪里有这么准?」真秀眨眨眼楮,「是我路过的时候,差点打在我头上的。」

「给你。」雪言把三明治递给他,顺便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

真秀轻轻地笑,雪言靠在他肩上,感觉得到,他胸膛震动的频率。这样的感觉,温暖而且舒服,无忧无虑。看著无边无际的天,无边无际的海,就好像时间和空间一起停止,连此时此刻的幸福,也是无边无际的。「你好温暖。」雪言抱住真秀,「只有靠著你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我是安全的。」

真秀拉开一点外套,连她的人都包进衣服里,「温暖吗?」

雪言只是笑,脸颊感觉著带著真秀的味道的绒毛和真秀的体温,怎么能不温暖?她靠在他身上,塞著耳机,静静地嗅著属于真秀的气息,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唱道:「我的心是软的沙滩,留著步履凌乱。过往有些悲欢,总是去而复返。人越成长,彼此想了解似乎越难;人太敏感,过得虽丰富却烦乱,有谁孤单却不企盼,一个梦想的伴,相依相偎相知,爱得又美又暖。没人分享,再多的成就都不圆满,没人安慰,哭过了还是酸——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随风轻摆,潮起的期待,潮落的无奈,眉头就皱了起来……」

真秀总是把眼神收藏在眼睫的影子底下,现在也不例外,只不过惟一看得清的,是他的嘴角,是似笑非笑的,温暖地翘了起来。

雪言轻轻的歌,海边的海浪,似有声似无声地来来回回,伴随著静静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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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黑格尔的美学……」哲学系的老师刚刚说了个开头,突然看见门口有个怯生生的人影,穿著粉黄色的裙子,像个大洋娃娃一般,在教室门口张望,「找谁的?赶快出去。」

真秀站起来,门外的人是日之媛。

「有事吗?真秀微徽俯身问她,「我现在在上课。」

「我……」日之幄低下头,「我想从英国把学籍转回来,我想留在真秀身边。」

「你决定了吗?」真秀深思地问。

「我决定了!」日之媛很坚定地说,「我不放弃,我喜欢真秀,所以我不做逃兵!」她说得这么大声,几乎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是雪言教你的?」真秀一听就知道,这不是日之媛的语言。

日之媛脸颊一红,像一朵红晕的玫瑰花瓣,「是,雪言姐姐人很好,但是……但是我不能把真秀让给她,接受赠与的幸福是假的,只有自己争取的才是真的。」

真秀似笑非笑,「还是雪言姐姐教你的?」

日之媛脸色更红,低下了头,「我说错了吗?」

「没有。」真秀爱惜地理了理她的卷发,「放轻松一点,想些开心的事,别整天都想著这些,你还有很长的将来,不能整天都埋在恋爱里。雪言姐姐没有说错,但是,你可以用一种快乐的方式做到吗,喜欢一个人是快乐的,不是每天都要哭的。」

日之嫒怔怔地听著,过了一会儿,低声问:「真秀,你喜欢雪言吗?」

「喜欢。」真秀微笑。

「为什么?」日之媛低声问。

「不为什么,也许只是习惯了有她在身边,习惯了关心她,保护她。」真秀回答。

可是我在你身边二十年,你却从来没有习惯我?日之媛欲言又止,「雪言姐姐的人很好,虽然……有些让人害怕,真秀,你喜欢雪言,是快乐的吗?」

真秀想了一下,笑了笑,「是的,很快乐。」

「什么叫做快乐?」日之媛低声问。

「快乐就是很舒服的感觉。」真秀伸了一个懒腰,转过身靠在走廊的栏杆上,「非常简单的,只是你和她在一起,心情会很平静,很愉快。」

平静?不,我和真秀在一起,我的心,从来都是不平静的,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秀吗?日之嫒迷惑地看著真秀的脸,在阳光下,被照得分外充满生机的脸,那嘴唇,是略显失色的淡红,但充满了润泽的感觉。她突然踮起脚,吻了真秀一下,真秀的唇温暖而干净,是一种圣洁的她从来都不敢侵犯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听到他用这样平淡的口气,述说著他对别的女子的感情,嫉妒!从来没有过的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吻住了真秀的唇,然后咬住了他的唇。

真秀吃了一惊,日之嫒!他不敢用力挣扎,因为她是这样脆弱的花瓣,轻轻一踫,就会碎去的,她咬著他,一时之间,他能说什么呢?他既不能推,也不能让,僵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束手无策。

「哇——」哲学系的师生差点没眼楮脱窗!美女当众献吻!这一下绯言满天飞了。

远远的,哲学系对面的医学院大楼的楼顶,有一个女生,一头长长短短的头发飞飘著,像沉默的旗帜一样。

真秀……我鼓励她来和我抢,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她是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充满热情,美丽而且温柔,连我都要被她迷惑了,谁能不为她制造一个童话世界呢?我不想看见她哭,但是又不能容忍她把你抢走,我要怎么办?

突然之间,一个拳头向著真秀打了过来,有人咬牙切齿,「你这乘人之危的混账!」

日之嫒大吃一惊,放开了真秀,她本只是一时冲动,自己都不知到自己做了什么事,被曼棋这样一吼,羞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呆在当场,不知到怎么办才好。她闯祸了,她居然强吻了真秀。

真秀架住曼棋那一拳,「曼棋,等一等,这里是教室,有事我们出去再说。」

「你这衣冠禽兽!你还知道这里是教室?你他妈的!」曼棋一记勾拳,「欠揍!」他再一记直拳,「不知廉耻!」

真秀被他压在走廊的栏杆上,根本无处可闪,抬起右手架住曼棋的第一拳,第二拳就被曼棋直接地击中了小肮,登时皱起了眉头。

日之嫒吓得脸色苍白,「曼棋!你快住手,快住手。」她扑过来挡在真秀面前,「是我……是我不好,你快住手!」

曼棋看她还维护真秀,本来就妒火中烧,现在更是火上添油。「你闪开!」他大吼一声,「你不闪开,我连你都打,你这该死的笨娃娃。」说著,他真的一拳对著日之嫒揍了过来。

「曼棋,你如果连日之嫒都打,你还算是个男人?」真秀一瞬间把日之媛挡在后面,「她没有错,她高兴吻谁就吻谁,你不能让她爱上你,就能强迫她不能爱上别人?她不是你的玩具,你这样把她当做你的娃娃,难怪她……」他再架住曼棋一拳,登时中止了这句话。

「你给我闭嘴!我追不到女生,不要你在旁边教训我。」曼棋狂怒之下,双手抓住真秀的肩,猛烈地摇晃,几乎要把真秀抓起来往墙上撞去。曼棋身体强壮力量过人,真秀在身形和力量上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可是真正的打架,没有丝毫可以取巧,深吸一口气,真秀伸腿拌住曼棋的膝盖,一跪一拗一压,他是空手道高手,近身搏击是他的强项,这么一下,曼棋就被他一下掀翻了。

「哇!好啊!」哲学系的学生们看得目瞪口呆,走廊上不但演著言情剧,还演著全武行,真秀好身手。

一口气还没换过来,曼棋皮粗肉厚,根本不在乎这一摔,躺在地上,他也不在乎什么空手道的规矩,直接抓住真秀,把他往地上撞去,「砰」的一声,两个人牵扯在一起,在地上滚成一团。

「住手!住……手……」哲学系的教授目瞪口呆,这可能是伊贺颜建校以来最严重的打架事件。偏偏其中一个是真秀!这可怎么办?他快步向保卫科冲去,要叫人来分开这两个人。

日之嫒吓得脸色苍白,几乎要昏倒,这都是……都是她不好……是她闯了大祸,才会变成这样。她该死!她害得曼棋生气,害得真秀蒙冤,害得他们两个在地上打架……她慢慢地退后,紧紧靠著栏杆,全身发抖,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掉下去,也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昏倒。

「统统住手!地上的两个人,起来!」

远远的,传来一声冷冷的呼喝,是一个清晰的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遥远,但是很清楚,她用鬼魅般幽异的语气,冷冷地说:「再不起来,我一箭射死日之嫒!看你们还争什么争!打什么架!」

箭?

哲学系的同学们抬头望去,只见对面医学院大楼的楼顶上,一个头发飞飘的女孩,苍白的脸色,幽黑的眼楮,她手里有一张长弓,搭著一只长箭,弯弓搭箭,气势凌人,弓是满弓,随时随地,她都可以一箭射出来。

姜雪言!真秀的女朋友!所有人的眼光,登时全部转到真秀身上。

真秀和曼棋同时停下手来,望著雪言,谁都不知道雪言从哪里弄来了那副弓箭,但是她这样的脸色,显然不是骗人的,如果他们两个不住手,她真的要一箭射过来了。

「日之嫒!你进房间里去。」曼棋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砰」的一拳,很痛快地击中了真秀的胸口,真秀立刻还以颜色,一个手肘撞正曼棋肋骨。地上立刻「砰砰」打成一团。

日之媛却完全没有听见雪言的话,也完全没有听见曼棋的话,她满脑子都在想,是我的错,是我闯祸,都是我不好……我该死……我害得他们变成这样。她没有勇气上去拉开他们两个,她害怕得闭起眼楮,无论是真秀还是曼棋,她都没有见过他们这样野蛮的样子。紧紧地靠在栏杆上,突然间兴起了一个念头,日之嫒闭著眼楮,一点一点,她踏著铁制的栏杆,一根钢管一根钢管地往上挪动,她想逃开,她想从这里跳下去,都是她不好,她该死!

雪言本已经满心烦躁,看著哲学楼里乱七八糟的情况,她真的有冲动射死曼棋和日之嫒这两个麻烦的制造者,眼看威胁无效,她微微挪动著箭尖,寻找著机会,她要射曼棋!他的拳头这么重,真秀多给他打伤几下,是要受伤的。突然之间,她的眼角一瞟,看到了那边栏杆上那发呆的童话公主,已经差不多翻过了三楼的栏杆。而大家的目光都被地上打架的真秀和曼棋吸引,居然无人发觉!她居然想跳楼!她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后果,她害怕看见真秀和曼棋打架,所以她居然害怕得想跳楼。雪言想也不想,凝神松手,「霍」的一箭射了出去。

「啊——」打成一团的两个人突然听见日之媛一声痛叫,「砰」的一声,她跌在地上,左边肩头插著一支长箭,鲜血直流。花瓣般的脸颊苍白得毫无颜色,眼楮无力地向著雪言那边看了一眼,她闭上眼楮,昏了过去。

「日之媛!」曼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呼,冲过去抱起了她,对著医学院大楼狂喊,「姜雪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居然射伤了日之媛,你这女妖!巫婆!白骨精!神经病。」

真秀喘息著,这一阵殴打,实在有些超过他目前的体力所能承担的范围,他没立刻站起来,只是向著那边楼顶望去。只见,雪言手上的弓是空的,她满眼漠然,冷冰冰地看著这边的状况,竟然是一点都不为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后悔。雪言……为什么?难道你对她的好都是伪装,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把她一箭射死吗?不,我不相信,你不是这种人,但是你为什么要松手射箭?难道你为了保护你所有的,真的可以伤害别人?我不相信。

真秀他为什么要这样看著我?雪言凝视著隔著一座楼的真秀,他不知道日之媛要跳楼,他以为我存心要射死她?嘿!雪言冷笑,我如果要射死她,她现在还会活著吗?我的箭法没有这么拙劣。不过我不否认,我存心把她射得伤得很重,谁叫她总是会坏事?总是要把人家已经完美的幸福,破坏得乱七八糟?日之嫒,对不起,虽然我很同情你,我也鼓励你和我抢,但是我发现你很危险,你的吻,真秀不能拒绝,你是这么温柔这么充满热情,你是这么美这么惹人怜惜,你可以吻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容忍!我也是女人,我也会嫉妒,我没有你善良,到此时此刻,我亲眼看见,才知道我很伪善,我不能容忍真秀吻你怜惜你,却又鼓励你去爱他,其实,我只是相信真秀不可能会为你动心,可是我刚才看见,他吻你的时候,眼里也有沮柔。我是那一种当受到了威胁就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女人,对不起,日之嫒,我们是敌人,是敌人!

她的眼神好狠毒。真秀不知道她的箭从哪里来,如果她是事先准备好了,那未免太可怕了,难道她处心积虑的,早就想要除掉日之媛?她是要这样打破日之嫒的童话吗?雪言,你的嫉妒可以让你做出这种事?虽然你是被「培养」而长大的,但是我始终相信你心底存留著善良。真秀站了起来,双手插进口袋里,他一言不发,就望著雪言。

雪言依靠在医学院大楼的楼顶,风吹得她满头长长短矩的头发一阵一阵地轻飘,她的影子背著夕阳,夕阳影里,孤远,而且寂寞。

真秀看了她一阵子,雪言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了许许多多复杂的感情,但是他随即转过头,跟著曼棋把日之嫒抱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不会死的,我射的是她左肩,虽然我也可以吓唬她一下就把她从栏杆上吓下来,但是也有可能她会跌到栏杆外面去,所以我故意射中了她,让她背后受力,跌进里面来。但是我本来可以让她伤得很轻,我故意射得很重……我是有罪的……雪言胸口沸腾的感情,混合著嫉妒、自嘲和凄凉的感情冷静下来,她清楚地知道,故煮伤害人,是有罪的。

她应该跑掉,否则她是要被起诉的。

我……原先是想救人的,不过我承认我想伤害她。雪言望著真秀离开的背影,他连一眼也没有向她这里看来,雪言茫然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曾经答应过他不伤害任何人的,她失信了……可是我本来真的是想救她的。

冷冷的天台上,只有绕城飞的白鸽陪伴著她,无声无息之中,一滴眼泪掉落在地上,很快被冷风吹干,了无痕迹。

很快有脚步声冲上屋顶,很多人带著武器把她围了起来,雪言没有动,她还是逃不过这一天,那几个月的快乐,都像是虚幻一样,对她来说,是假的。真秀不会原谅我。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吗?我本不该奢望幸福,我本不该施与善良,我更不该,在从妖怪变成人之后,依然用了妖怪的手段,伤害了那个琉璃一样的娃娃,归根到底,我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个妖怪,妖怪总是要忍不住把喜剧变成悲剧的。

大家都呆呆地看著她,因为雪言哭了,虽然她没有出声,但是一滴眼泪,顾著她的脸颊,缓缓地掉了下来,掉落在她身前的地上。她的脸色苍白而漠然,笔直地向为首的保安和警察走过来,每个人都看到,她一脚踩在了她刚才的泪痕上,然后她对著警察伸出了手,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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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言被警察带走了,原因是故意伤人,可能要被关上几天,日之媛没做伤情鉴定,如果日之家不起诉的话,她就会被关在拘留所里十五天。而如果日之家要起诉的话,她可能要面临刑事诉讼。

「日之嫒?」

在日之嫒的床边,曼棋温柔地唤著她的名字。

日之嫒轻轻地无力地睁开眼楮,她已经昏睡了四天了。雪言那一箭,让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又受了伤,她的神经受到刺激,结果引发了心脏病,差一点就在曼棋抱著她去医务室的半路上死掉。

「我……怎么了?」她怯生生地问。

曼棋尽量不吓到她,「你跌在地上,昏倒了。别怕,没事的。」

「箭……好痛好痛……箭……」日之媛的记忆还在那突如其来的一箭上,她完全没有想起来之前她是被真秀和曼棋的殴打吓坏了而想要跳楼,也忘了她强吻了真秀,她的记忆只停留在突然有一支箭射伤了她。她好害怕!

「别怕。」有人语气温柔地说了一声,「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想它了。」

日之媛慢慢把头转过来,「真秀?」她颤声说:「我好害怕。」她慢慢握住真秀放在床沿的手,「真秀不要走,真秀陪著我……」

真秀的脸色不太好,前几天殴打的痕迹还留在脸上,贴了几块OK绷。他看了曼棋一眼。

曼棋虽然极其不情愿,但是却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刺激她,他大步站起来,走出去关上了门。

「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雪言她为什么要射你一箭?」真秀眼里有愧疚,他不应该在日之嫒面前和曼棋打架,结果弄成了这样,像一桶冷水,浇灭了所有的爱恋和热情。

「我不知道,我好害怕。我站在栏杆上,然后就有箭,有箭飞过来……」日之娌头脑里是混乱的记忆,她完全没有把她最后没有从哲学系的三楼跳下去和雪言这一箭的作用联系在一起,她根本没有那么聪明,何况她也不是下定了决心要自杀,她只不过那时候被自己做的事情吓坏了而已,自杀的念头过去了就忘记了,反而是被伤害的印象牢牢地记在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她从小到大,不要说被人射伤,连责骂都没有承受过。

真秀做梦都想不到,日之嫒所谓的「站在栏杆上」,是她站在三楼栏杆的上面,任何人都会凭著常识,以为她是靠著栏杆站著的。他的脸色黯淡了,「她为什么要射你一箭?」他这句话是自言自语,因为他始终不相信,雪言会无缘无故射中日之嫒。但是,她是事先说了,如果他们两个不住手的话,她就射死日之嫒,而她做到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雪言认了,每个人都看见了,只有他,依然不愿意相信,依然在为她寻找解释的借口。

真秀慢慢抽回手,插进了口袋里。

日之嫒微弱地呼唤,「真秀在怪我?」

「没有,」真秀笑了笑,「没有怪你,你睡吧,让身体快点好起来,我才会高兴。」

日之嫒很听话,闭上眼楮,她开始睡觉。

「笃笃。」门口两声轻敲。

真秀抬起头来,藏血在门口,示意他出来。

真秀走出门去,关上了房门,轻轻和藏血走到了另外一边的走廊,「怎么样?」他问的是雪言的消息。

藏血也显得有点累,摇头,「很不好,听他们说,雪言一开始一直不承认她是要杀人,她只承认她想要让日之嫒受点伤,但是她绝对没有要杀人。一直到他们告诉她,因为她那一箭,日之嫒差点死了,她才沉默,之后他们说她什么她都认了。」他摇头,「这样下去,可能不只是要告她伤人,可能还要告她杀人罪。我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强烈的嫉妒心?一直以来,她对日之嫒不都是很好的吗?」

真秀默然,「我不知道。」

「你没事吧?」藏血也很烦恼,「你的脸色很不好,不舒服?」

「有一点。」真秀回答,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也许当初我决定要好好爱一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的眼楮看著医院的天花扳。

「别这样。」藏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样消沉,都不像我认识的真秀了。别泄气,任何事情,我都相信,你是可以解决的。」

真秀恫然看著天花板,「不,我没有信心,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因为我完全不理解,它是怎么样开始的。」

「要不要去拘留所看一看雪言?也许,你亲自去问问她,情况会不一样的。」藏血安慰他。

真秀笑了笑,「你已经去过了,不是吗,」

藏血点头。

「她会对我说的,对著你,也会说。」真秀摇头,「她不愿说的,怎么样都不会说。她是那么倔强的女孩,总是拼了命地保护自己。」他的眼里有淡淡的泪光,最终抬起一只手技在自己脸上,「我不敢去,我害怕去了以后,我心里那个雪言会彻底崩溃。藏血,我好难受,我要怎么办?」

藏血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真秀,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真秀,你别想那么多了,那样对你的身体不好。」

真秀只是牵动嘴角笑了笑,「我这叫做活该,我总是以为自己可以控制所有的事。」

「就算你觉得雪言让你失望,觉得伤害了日之媛艮抱歉,也不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藏血埋怨,「而且,我们家不会告她的,你别烦了。」

真秀精神一振,「为什么?」

藏血耸耸肩,「反正日之媛最后也没有受到什么大伤害,而且雪言她……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也是很可怜的,所以我们家决定不告她。等十五天一过,她就可以出来了。」

「谢谢你。」真秀知道,要让日之家作出这种决定,藏血必定出了很多力,他道谢,藏血与其说保护雪言,不如说,是在保护他的心情。

藏血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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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

当警察把日之家不起诉她的消息告诉雪言之后,雪言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她自从在天台上被抓进拘留所,就没有任何笑容,就像个活僵尸,别人不问她,她不会说也不会笑,满心都不知道在盘算一些什么。有一度拘留所的人怀疑她会自杀,但是一和她说话,又发现她的神志是很清醒的。她并没有发疯,只不过沉默而已。

她真的差一点杀死了日之娱!她忘记了她有心脏病,所以她故意射得重了一点,就差点杀死了她。他们说她是故意要杀死她的,有什么差别吗?虽然她本来是想救她的,但是,却真的差一点杀了她啊,她是杀人凶手。他们问她,她为什么会带著弓箭上天台?她没有回答,那副弓箭,是本来被什么人忘在天台上的,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那里。但是她猜得出来,因为要期末了,射箭班的同学也许在那天台上练习射箭,因为那里的场地宽阔,可以练箭。但是这样的回答,是根本不会被相信的吧?她自嘲,所以她根本就没有说,说了和没说一样,还会引来一阵嘲笑,嘲笑她连谎话都编不好。

所有的人都相信她要杀人,包括真秀。能怪谁呢?是她自己说,要射死日之嫒的,虽然她是为了恐吓他们两个人分开,她是为了保护真秀。疲累地趴在桌子上,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就像说她射伤日之媛只是为了救她?在她差点害死她之后,告诉别人,她是为了救她,所以才「差点」射死她?一个听起来都不好笑的笑话。雪言自从在天台落泪之后就再没哭过,她只是沉默地看著墙壁,默默地吃饭,默默地睡觉,做一个最完美的拘留犯。就连不会被起诉的消息,对她来说都像毫无影响和没有听见一样。

真秀始终没有来看她,他是很痛苦的,因为这件事将是他一辈子最失败的记忆,他好不容易决定去爱一个人,那个人却做了一件杀人放火的事情。雪言凄凉而甜蜜地回忆著,这几个月来的每一天,从遇到他开始,他带给她的都是快乐,而她带给他的,都是不幸和错误。真秀,你始终没有来,对不起。雪言疲倦地在桌子上用手肘支撑著合十的双手,对不起。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在藏血要求我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为什么要等到一切一败涂地之后,才知道,如果早早逃走,会是一样让自己感激的选择,是给自己留下了余地的温柔?可笑人总是那么固执,固执地相信,只要我坚持这样走下去,就一定会得到幸福。

「你可以走了。」执勤警打开了拘留所的铁门。

雪言站起来,把手插进口袋里,慢慢走出了关了她十五天的房间。这十五天,她想的事情比她一辈子想的还要多。她不怕牢房,她被关了十几年,不在乎这十几天,只不过回归牢笼的感觉告诉她,你还是当初到处逃亡而没有家的野兽,因为你曾经是那样的野蛮,所以就算有人收留了你,也逃避不了被再次驱逐的命运,因为那样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总是会伤害人的。

她会乖乖地离开,不是逃走,而是走开,当需要她走开的时候,她就要走开。也许逃走,并不一定是需要兵荒马乱惊天动地地逃走,而是,当一个地方已经没有你容身的空间,纵然不想离开,也不得不那样沉默地走开,除了走开,别无选择。

不过走开之前,她要去一趟伊贺颜,她要去道歉,对真秀,也对日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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