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和褚追云朝北前进,约莫走了个把月。
虽说元月是师父,可在行程中,食衣住行反多由褚追云为她张罗。她自幼离群索居,江湖阅历虽有几年,可人际应对不如褚追云老练,这些路行来,在生活琐事的处理方面,她越来越依赖褚追云。
这天,他们错过宿头,只好在一座破庙过夜。
「师父,火生好了。」外头飘了些雪,两人身上有些凉湿,褚追云一如往昔,先将火生好,叫著在外头的元月。
「喔!」元月回头进来,丢了一条手巾给用袖子拭脸的褚追云。「这条还你,我方才用雪水洗过了。」
「谢了。」褚追云接过来,擦了两下。
她靠著火坐下,褚追云拿出干粮给她。「师父,就这个可以吃了,这里没锅没灶,又没人家,否则就可以弄碗热汤给你喝,这种天喝热汤可舒服了。」
「不用了,太舒服不好。」元月接过来吃著。
褚追云笑出来。「只听过有人嫌不舒服,没听过有人嫌太舒服的。」
「褚追云。」元月正色。
少有的严肃让褚追云有些不安。「怎么了?」他温言探问。
「收了你这个徒弟之后,日子舒服好过多了!」她靠近火,烤干衣服上的水分。「若是以前,我和师父在一起时,这种情况根本不用烤火的。可现在衣服湿了,不烤火我反而觉得怪怪的。」她叹了口气,瞅了褚追云一眼。「这都是叫你给惯出来的。我在想若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招呼时,我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以前的日子。」
褚追云眨也未眨眼地直视她。「师父你怎么了?你向来不叹气,也不发愁的,怎么会去想以后的事?」
他伸手想模元月的额头,却教元月给打掉。「我没发烧。这还不是让你给害的,相处久了,多少染了你的习气,也学著你们读书人什么‘有感而发’、‘多愁善感’之类的。」她大口地啃著干粮,用力地嚼著。
「这么说,你还真是舍不得离开我?」褚追云有些不敢相信,心头轻飘飘地窃喜著,他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舍不下她,没想到她会……
「就算是又怎么样?你那什么表情?」元月瞟著他,塞进最后一口干粮。
「没事——」褚追云凝视著她,眼底暖洋洋的。「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咱们师徒要做一辈子的,不管是否能对上百招,我都会继续照顾你的生活,继续缠著你学武的。」
「真的?」元月的眼楮霎时晶灿,褚追云的眼神亦跟著明亮起来。
「我就知道你也是好武的。」黑瞳燃烧得益发炽亮,可褚追云的眼神却是一暗,原来真正让元月兴奋的是——她重新燃起他对武学的喜好,说到底,元月对武学的热爱,还是胜于一切的。
「虽说你是武学奇才,可若不是真心好武,你的功夫不会进步如此快速。不过,我之所以敢断定你喜好武功,是因为这阵子你在练武时,眼神中自然放出的光彩,这有点难解释,你能懂吗?」说到起劲处,元月开始比手画脚的。
见元月说得开心,褚追云脸上也跟著浮出笑意。
他干么不快?不管让元月开心的理由为何,只要她高兴就好。
何况元月说的也是实情,他越来越喜欢武功,就像他越来越喜欢……她!
他笑看元月,温柔的眼神,沉淀著情意。「我懂,怎么会不懂?」我在你眼中看过许多回了……他不自觉地贴近她的容颜。
呼吸愈来愈困难了!元月大手一挥,别开他的头。「那种眼神,和你此刻的眼神有点像啦,不过有点不大一样,你现在的眼神……嗯,不知道,多了点怪怪的东西。」看得她心跳得慌。「褚追云!你收敛点,不要随便用这眼光盯著我。」
褚追云大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他没有叫她师父!
元月甩过头。「谁说我怕了!」以前是真的不怕,不过渐渐的情形好像变了,那时任他怎么看,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可最近被他这样盯著瞧时,心跳常会失控,咚咚咚地乱撞,而呼吸也莫名急促著。
不管了!像是要一口气吸进所有的空气似的,元月打了个大呵欠。「褚连云,我要睡觉了,你背过去吧!」
「好。」褚追云转了过去,两人背靠著背。
元月闭上眼楮,慢慢地调匀呼吸,就在气息好不容易平稳时,她倏地睁亮眼楮。「褚追云!注意点,有四个人正朝这儿来。听他们的脚步声,急速而散乱,可能是被人追的,你小心些,别卷入无谓的纷争中。」
褚追云也张开了眼,他方才便察觉到不对劲,不过并非是因为听到脚步声,而是因为元月背靠著他时,动了一下。「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元月嗤笑。「我这身本事,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她再度合上眼,喃喃道。「我担心的是你哪!」
「什么?」可惜她说得太小声了,褚追云没听清楚。
「没事,继续睡觉,有事的话,师父担待。」元月倾靠著他。
褚追云沉下眼皮,回应元月的声音有些颓丧。「喔!」这个时候,恨不得身怀绝技,这样就可以保护她,真的很想保护她啊!
丙如元月所料,还没入睡,便有四个人闯了进来。
元月和褚追云张开眼,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向他们颔首示意。「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了!」此人看去贵气沉稳,颇有为首的气度。
元月扫著已转为黯淡的火光,轻描淡写地应答著:「火还亮著呢,怎么会没想到?」她又打了个呵欠,继续睡著。
「大胆!耙这样和我家公子说话——」随侍在年轻男子身侧的两名汉子暴喝,其中一人丢了锭银子在两人旁边。「起来!这儿我们公子要住,你们拿了银子,往别处去。」
元月睁了眼,用手肘顶著褚追云。「唉,有人当咱们是乞丐呢!」
褚追云转身和元月并靠著,眼角睨了四人一眼。「师父,错了。乞丐是另有其人,有句俗谚说‘乞丐赶庙公’,事有先来后到,咱们先占这里,就是庙公了,这乞丐……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做。」
元月朗笑。「有道理,褚追云,那你看这锭银子,该怎么处理?」
褚追云和她唱和著。「这银子又不能拿来生火,比根柴薪还不如,我看就丢了打狗去吧!」
「你们……」一名大汉抽出了,剑光冰寒,可元月和褚追云连眨眼也未眨。
年轻男子沉声道:「住手!」从刚才起他的视线就未离开过元月。「手底下的人,不成体统,教姑娘见笑了。事情是这样的,方才我们一行人在外头,遇到盗匪劫掠,这才躲到这儿来,怕是这群匪类不肯罢休,又追了过来,届时若连累他看著褚追云,目光中带著打量的成分。「不是让在下好生过意不去,适才未说明原因,是怕姑娘知道后,心头害怕,扰了姑娘。这拿锭银子给姑娘,则是好意,望姑娘莫要误会。」
这男子看著元月的目光,令人讨厌。褚追云挡在元月的面前。「这才像句人说的嘛!我们一路北上,也是见过不少悍匪恶盗的,本想说都快到了天子脚下,总能遇到几个斯文有礼的人,谁知一来,狗吠连连,倒真吓了我们一跳,不过公子看上去像是读书人,倒请公子教教……那两位——‘侍’从的‘侍’和‘恃’强凌弱的’恃’是两个字,两回事。」褚追云竖起两只手指嘲讽道。
男子保持笑容。「手下人言语无礼,不才自该严训一番,还望两位海涵。」
元月倚著褚追云道:「褚追云,他这人心机深沉,可不是绝坏的人,而且说起话来也有个样子,不太讨人厌,咱们纵然不和他交朋友,倒也不需要把他当敌人,这火让他们烤烤身上的水,脸上的汗,咱们挪过去些。」
「谢谢!」男子开口称谢,可元月和褚追云并不太搭理他,迳自往角落移去,合上眼睡去,可在闭上眼之前,元月特地瞄了四人之中,始终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
这人看上去五十多岁,步伐稳健,显见内力不弱,也是个高手。
他从进来之后,目光便直勾勾地锁著元月,虽不说话,可从他睁大的眼楮中,可以看出心下的震惊。
他紧抿著唇,像是发现什么不可说出口的秘密。「太像了!太像了!」他终于忍不住喃喃出口,虽说含糊不清,可元月武学修为极好,还是让她听见了。
元月只看了他一眼,便埋在褚追云的肩上睡去。
她忽地抬起头。「有事了。」可惜这次又未能睡太久。
「公子,他们追来了!」元月的反应,提醒了中年人,他连忙抽出剑沉声道:「把这火灭了,免得招引他们。」
「嗯!」年轻男子点头,那两名大汉开始动手灭火。
「谁敢熄了这火!」元月突然射出两颗小石头,打到两人的手,力道不强,可手法之快,四个人中谁也没瞧出她何时出手。「这火是我徒弟生的,他没说可以熄,你们就不能熄。」
「这……」四个人面面相觑,惊讶得说不出话。
还是中年人见的世面多,他先恢复镇定。「姑娘,这是性命交关的事,还请让我们把这火熄了。」
元月站了起来,朗声道:「谁说熄了这火会出人命的?」
「我说的!」一名蒙面客闯了进来,他一招手十来名的黑衣人跟著涌入。
四个人手持武器,全身警戒。
元月走向他,双手环胸,侧头睨著。「你说的?哼!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状况,这里是我作主,我说了才算数。」她回身对著褚追云说话。「等一会儿!不要睡觉,眼楮放亮,看师父示范剑法给你看。留了这火,就是要你仔细瞧著。」
蒙面客冷笑。「不知死活的丫头!我先劈了你!」
他一剑杀过去,中年人大叫:「啊!小心!」
他的声音还在回荡中,元月已经出剑向后挡去。「褚追云!这是‘挂剑’,以剑的一侧,向后贴身挂防对方的剑,你有没有注意到,扣腕快速,剑才能贴身。」她使剑游刃有余,还能从容不迫地解释。
方才明明没看到她拿剑啊!「这……」四个人膛目结舌,难以置信这女子竟身怀绝技。
「该死!」蒙面客显然也被吓到,再也不敢轻敌,招招逼近,辛辣锐利。无奈元月身形飘忽,他便是如何也近不了身。
但见元月一面闪躲一面同褚追云说话。「你看他一剑刺来,该怎么对应?」
褚追云朗声道:「啊!应该用‘绞剑’才是。」
「嗯!」元月点头。「绞剑’该注意什么?」
褚追云高喊:「腰、背、肩、肘、腕都要放松,用力要柔和才能力达剑身前端,顺势画圆。」明明元月的剑法,都是按著褚追云的说法而做,可蒙面客就是无力反击,清脆的一声,铿锵,他的剑硬生生被卷走,人应声而倒,刷地一下,刺眼的剑光,直抵喉间。
元月依然解释著剑法。「‘点剑’,以剑尖为力点,向下点击对方。」
「你……」蒙面客一咬牙,嘴角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
「啊!」元月回头和褚追云对著。
另一个蒙面人出声:「臭女人!你别得意,等我们人马一到,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握紧剑,身旁虽有十来人,却不敢轻动。
元月挑动眉毛。「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话姑娘听过很多次了,没别的说法吗?告诉你,姑娘敢插手就不怕人多,倒是你,想打架的话,就别躲在别人后头,姑娘最瞧不起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遭她讥嘲的蒙面人脸色一暗。「兄弟——上!」十来个黑衣人亮出家伙,摆开阵势。
中年人突然开口。「姑娘,请你带著我家公子走,这儿由我来应付。」
元月转向他笑著。「你要真应付得了他们,怎么会躲到这里。不过,你这人虽说是自不量力,倒也义薄云天,是条好汉。」
蒙面人之间交换了眼色,一拥而上,四个人也加入战局。
褚追云生平首次持剑御敌,剑法虽不高妙,但招招稳实,练得熟烂,横竖转折中,也伤了好几名黑衣人。
双方你来我往,杀意冷弥,原本就已黯淡的火光,终于熄灭,雪地上淡淡反射的光线,映照著惨白的剑光,近身肉搏中,森然的寒气,紧贴著血腥味飘散蔓延著。
忽然之间,光明四放,两方人马停了手。
蒙面客所等的黑衣人出现,这批人分为两组,一组手持火把,一组手持弓箭。火焰炯炯,为首之人,依然蒙面,细长的目光明灭不定。
元月竟在此时对著年轻男子笑了出来。「公子,你到底是得罪多少人啊?」
褚追云贴靠在她旁边道:「是啊!能不能给个数字?」
之前说话的蒙面人大笑。「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说笑……啊!」他活还没说完,便挨了一箭。庙外为首的人,挥手示意,霎时话如雨下,其中一枝直射他的心脏,他暴凸著眼,至死不信地瞪著指挥人。
「啊……啊……」他之后,多名黑衣人相继倒下。片刻间,惨呼连连,湿热黏腻的热流四处喷溅,冤气腥膻弥天。
「好狠啊!」元月等人不时持剑拨开攻势,可箭雨密集,他们只能防守无法进攻。「师父,这样不是办法……」褚追云已渐感不支。
一旁中箭的黑衣人身子倾倒至他的脚边,险些害他踉跄失跌。褚追云身形颠摇了下。忽地,灵光一闪,他顺势低,将尸体推滚至门口,喊道——
「师父!你把这些尸体踢成肉堆,挡在门口,那批人势必得改成近攻,到时候咱们关门放狗,来一个砍一个。」
「好!」元月飞腿旋出,将一个个的尸体扫叠在一起。
这四人只觉得一阵风从地下卷出来,风劲刚猛,夹击著强大的内力。
若这两人不是他们的友伴,而是敌人呢?想到这一点,耳畔飓飓的风,不免有些凉意了。
随著尸体高度的增加,外面的攻势逐渐变缓,想来带头人也在思量如何应变中。约莫叠了六、七具尸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嘶吼:「破空斩!」隆隆作响的声音有如霹雳雷霆,轰隆震天。
「这是……」庙里庙外的人,俱是一惊,褚追云的睑沉了下来。
火光霎时寂灭,外面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热液,从额间流下,一条白形掠过,闪下一道道电光,手持火炬的人,便咚咚咚地倒下来。
「鬼啊!表啊!」剩下来的人一哄而散,带头人看情势不对,便趁乱逃匿。
层叠的尸体在轰然的巨响中,滚落下来。
元月收剑。「好功夫!武林盟主果然是武林盟主,可惜这招绝世骇俗,独步江湖的‘破空斩’竟被当成鬼怪显灵。」
褚晏南走了进来,面带笑容。「元姑娘,说话还是这般直爽。」
武林盟主?这四个人目不转瞬地盯著眼前这名清雅俊朗、仙风道骨的男子,很难想像,方才近乎天雷震怒的一招,是出于此人之手。看来江湖上能人异士之多,武学绝招之精的确超乎他们的想像。
他看著褚追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追云。」
褚晏南与褚追云许久不见了,听说他回到京城附近,便迫不及待地来找他,没想到正好遇到他们被人围困。
虽然夜色不明,可还是看得出褚追云神采较往常焕发许多,身子硬朗结实,看上去很有练武者的架势,不过他的手……「你受伤了?」褚晏南喊著。
「真的吗?」元月回头看著他,才发现一道血痕画过他的左臂。「啊!你方才怎么不说?」她拉开他的手臂,检视著伤口。
褚追云苦笑。「刚刚人那么多,割了一、两道,也是难免的。」
「追云,你没事吧?」褚晏南凑近他的身边。
褚追云没有回应他,只纠著眉头,对著元月嚷道:「师父,疼啊——」
「疼?功夫不精,有啥好喊疼的。」元月熟练地处理伤口。「幸好这只是破皮没有伤到筋骨,否则就难处理。」
「师父,我很难得受伤的,没有安慰一点的说法吗?」褚追云只对著元月说话,像是未曾见到褚晏南一般。
褚晏南忍著气,继续叫著他:「追云,听说你学武了。」
「是吗?」褚追云终于瞅了他一眼。「这不是都在你的算计中?」他指著元月。「你对手,我师父不是和你谈好条件,逼我学武吗?」
褚晏南终于咽不下胸口的气。「你这是和爹说话的态度吗?」
褚追云动动左臂。「若不是你正好解了我们的困,我还不会和你说话。」
褚晏南勃然大怒。「你这个不肖子……」手握紧成拳。
「打啊!」褚追云仰起脸。「你功夫挺好的,看能不能一拳把这张脸打碎。」自始至终,都没叫过他一声爹。
「你明知道……为什么……算了,我走。」褚晏南的拳头松了,神情显得有些颓然。
白色的身影,迷迷蒙蒙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褚追云怔怔地望著隐没的背影,一语不发。元月拍拍他的背。「别看了,真的让你气走了。」
褚追云回头,表情是少有的阴郁,元月微皱眉。「你那什么脸啊?」
褚追云一笑。「遗憾啊!遗憾只把他气走没把他气死。」
元月大笑。「放心,下次还有机会。」
旁观的四个人,都是一愣——武林高手的性情难道都异于常人吗?
褚追云也呆了半晌。「你不问我和他怎么了吗?」
「不问。」元月搭上他的肩。「我说过只要你爹来,咱们师徒就站同一边。我相信你这么做,有你的原因,有一天你想说的话,你就会说了,我何必问呢!」
温暖和感动梗在喉间,要他说什么呢?「谢」字吗?既多余又不足。褚追云握紧元月搭上来的手。
年轻的男子,直视著两人,过了一会儿才拱手作揖。「两位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热血侠义令人敬佩。救命之恩,不才铭感五内,不知是否有幸结识二位?」
「你想交朋友?」褚追云盯著他,讨厌他看著元月的样子。「师父,我看和他做朋友,有二险,咱们还是不要应允的好。」
元月问:「二险?怎么说?」看来褚追云不大喜欢这人。
「一来此人树敌甚多,有被牵连的危险;二来此人言语不诚,有被出卖的危险。方才他明明说是为盗贼所追,才躲避至此。可刚刚那样的阵势,岂是寻常匪类所为,可见他有所隐瞒。不过,话又说回来,人谁没难言之处,没道理逼人开肠剖肚地掏出真心真意,他人若不想说,咱们装糊涂也就是了,可是……」
褚追云的口气转硬。「他不该一面示好结交,一面却有心欺瞒隐匿。」
元月点头。「说的有道理,跟这种人来往是不好。」
「不——」那男子连忙反驳。「姑娘莫误会!不才是真心想结交姑娘的。」
他从第一眼,使教她给吸引住了!她虽非莺啼婉转,端雅柔顺,可英姿飒爽,神采奕奕,端是出世不俗。刚才那场恶斗中,她谈笑自若、不让须眉的气度,更让他由衷激赏。
他要将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不惜代价,不怕冒险。「不才愿意坦诚相对!」
另外三个人一步冲上他身边。「公子!」想出言阻止他。
男子做势要他们往口。「不才贾璋。」
褚追云和元月转头相望。「姓贾?大姓,和皇上同姓哩!」
中年男子接口。「公子正是我朝太子,当今殿下。敝人‘北海雄鹰’夏飞,是御前侍卫,这一位是万浪,另一位是万涛,也是宫中侍卫。」
那是元月的表兄了!褚追云瞥见元月暗沉下来的眼神。
他吊儿郎当地笑著。「唉!师父都说京城里达官贵人多,看来一点不假,随便撞都可以撞到太子。」他一面说,还故意一面掏著耳朵。
贾璋挑动著眉。「褚公子,莫是不信?」明的是要解释给褚追云听,可暗的却是要取信于元月。贾璋的目光,始终不离她。「我这次出宫是为了替父皇来取雪莲。不敢瞒骗,方才所遇到的恶人,正是觊觎是位,想将贾某除之而后快者。」这是宫廷丑闻,他本不该说的,是为了她,他才全盘托出。
见她直爽无伪,他知道要让她喜欢,首要便是诚恳,这才豁出去的。
看来这太子是看上元月了!褚追云膘著他,随后佯装一脸感动。「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其实殿下无须说这么多的。不过……」他笑笑道。「你们家的事,我们师徒一点兴趣也没。」意思是说,方才说这么多是白搭的。
「没错。」元月搭腔。「我不想和皇宫的人扯上任何关系。」她踢开挡路的尸体。「褚追云,咱们走了。」
贾璋在她身后高喊:「姑娘真看不出来贾某想交这个朋友?」他不明白元月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所有的女子不都恋慕权势,攀龙附凤,为什么她知道他的身分之后,反而是转身便走。
元月回头扫著他,环起双手。「殿下真瞧不出我们不想攀这等关系?」
万氏兄弟侧身挡住元月,万浪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姑娘!殿下是纤尊降贵才肯跟你们结交。」虽知元月武艺高强,可也容不得她气焰高涨,对殿下无礼。
两兄弟一硬一款,万涛接口:「往后是荣华富贵,你们还不知好好把握。」
褚追云冷笑。「这是要我们谢恩吗?」
而元月却是高声朗笑。「荣华富贵?」抬头挺胸地瞅著贾璋。「据我所知,读书人的荣华富贵,的确要靠天子荣宠,可江湖人不是这样的规矩,姑娘仗剑江湖,依的是侠胆豪气,凭的是一身本事,从不巴著任何人的恩赐。」
这话说得凛然,气势如吐江河,让万涛、万浪脸上一阵青白。
夏飞不自觉脱口:「太像了!」这女子不只相貌酷似当年皇后,连桀骛不驯的样子,也与年轻时的皇后如出一辙。
褚追云看了夏飞一眼,再将视线聚回贾璋。
这女子果然特别,和他所认识的女子都不相同,无论什么法子他都要留下她。贾璋心中暗佩暗喜,脸上的表情却是阴沉下来,他讥嘲著:「姑娘话说得正义,却不过是看贾某一时狼狈才这样说的吧!」这是激将之法,激也要把她激回宫中。软硬兼施,接下来语带恫吓。「须知龙困浅滩,依旧是真龙。」
还想来硬的,元月和褚追云同时道:「落难天子,不过是落难。」
语毕,元月凝视著褚追云,褚追云带著抹淘气的笑回应。「师父,没想到咱们的默契越来越好了。」
贾璋看著他们两人交换的笑意,心头颇为不快,冷道:「这也只是一时落难。」
褚追云摇头叹气。「殿下!虽说是‘一时落难’,可弄不好的话,就是‘永不翻身’了。」别以为就贾璋会威胁人,他也会的。
他观看著贾璋的反应。「方才救命之恩,我们乡野鄙人也不敢讨功邀赏。殿下虽因感谢,想和在下交朋友,但我师徒两人是湖海散人,闲野惯了,不敢攀附皇亲贵胄。所谓钟鼎山林,人各有志,这点还望殿察。既然各有路途,何不就此别过。」
提出救命之恩,就是要堵住贾璋的口,以免他再纠纠缠缠。
闭弯抹角说了这些台面话,不过是要请他顺著台阶下。
「软硬兼施」,这招是回敬给贾璋的。
贾璋也是个明白人。「若真如此,贾某也不好勉强。」
元月不耐地瞅著褚追云。「说得这么多,可以走人了吧!」
她大步跨过一具尸体,突然回头对夏飞笑著。「你这人硬汉,也不罗嗦,我倒是想和你交朋友,下次路上遇到,我请你喝一盅。」
贾璋眼睁睁地看著元月离去时的笑容,手握成拳——这女子!他会让她再度回眸而笑,不过……只为他一人!
庙门外,褚追云搭上元月的肩。「师父,你很不给你表哥面子喔!」
元月顺势攀上他的肩。「徒弟,你不也很不给你爹面子?」
「是啊!」两人大笑。「那么在这世界上,最亲的就是咱们师徒了。」
并肩的背影逐渐淡去,可朗朗的笑声依旧在一片银白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