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映湖,湖面波光粼粼,天上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鸟鸣声,引起苦儿的注意力。
她睁开眸,瞥见回旋在苍炎身后的广,惊不住讶异,离开他的唇,惊呼出声。
「炎,快瞧,你身后出现一只大鹰。」
「鹰?」
苍炎尚未从方才的热吻中清醒,秋风萧瑟的凉意拂上他的面颊,冷得让他意识乍然清醒,这才惊觉他刚刚做了什么蠢事。
他、他竟然主动吻了她?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他竟然做了?!
「炎!鹰要飞走了。」发现苍炎似乎没听见她说的话,苦儿扯扯他的衣袖,要他循著她的指示看去。
他不为所动,心头那股突生的燥热渐退,心也恢复初时的平静,他眯起狭长的黑眸,细细打量眼前,两颊漾满羞涩红晕的娇艳女子。
她是很美没错,但还不值得他动情。
大隐低叫一声,振翅飞离了树梢,苦儿失望地收回眸光。
「哎呀,它飞走了,炎,你都没看到,那只鹰有多美。」
她嘟著嘴,为他投见到难得一见的珍禽惋惜著。
听她亲昵地喊著他的名字。那双澄澈的眸,是那么完全地信任他,不由得让苍炎陡生一阵烦躁。
他不耐地敛下眸,抓起她的手臂,就往马儿的方向走去。「该回去了,所有人都在等我们。」
「啊……炎……走慢点,我跟不上。」苦儿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她第一次看见如此烦躁的苍炎,她以为他是个温性的人,怎么没想到他会突然发脾气,而这脾气来得更是叫人不知所措,不知何故。
「走快点,天就要黑了。」
他忍不住低声斥喝著,只有对她冷硬些,才能稍微压抑住他心头,不断窜出对她的怜惜与呵疼。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为一个仅有一些利用价值的女人动情,更何况乐心绣铺已握在他手里,她对他而言,价值所剩无几了。
听闻苍炎冷漠无温的话语,让苦儿猛地一阵心惊,莫敢耽搁,急忙跟上他的步伐,殊不知由于天色渐黯,辨色能力整的她,在夜里,视线更加不好,更别说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著实险象环生,有好几次脚陷入窟窿里,要不是有他及时支撑著,她早已跌得不成人样。
「走好,看路,别蒙著头走路。」他低念著,脚步随著心头的烦躁,而越来越快。
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为什么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如今却是搅得一团乱,连原本颇有把握的事,好比利用完她的价值后,可以轻松地视她为敝屣,现在竟然开始觉得不妥,甚至有些罪恶。
这一切不安的情绪,似乎是从他吻她之后,开始出现的。
懊死他根本不该心慌,他越急著掩饰,只是徒增他的心虚罢了,万一让她发现他古怪的反应,岂不是前功尽弃?
没错,他必须沉住气,不能再轻易受她的撩拨。
「夫君,你生气了吗?」苦儿畏惧地问著,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吓人。
苍炎深吸一口气,藏起阴鸷的眸光,轻声在她耳边说著。
「没什么,苦儿,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是该回去了。」苦儿敏感察觉他前后态度的转变,她不安地低下头,小脸满是惊惶,心头则是塞满对苍炎的疑惑。
这样温柔的男人,真的属于她?
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刚刚的苍炎;竟让她觉得陌生得可怕??」驾!」扶她上马,苍炎拉扯缰绳,喝了声,催促马儿迈开步伐。
马蹄声与风声,掩去了两人之间静默的尴尬。
她淡雅的发香随著风吹,袭进了他的鼻间,苍炎的眼障,匆匆闪过一抹复杂的眸光,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她是这样的美,这样的温柔可人,他真舍得伤她?
但他却又不得不如此,或许打从他决定娶她,就已经在伤害她了。
风起,湖面涟漪蔼开了,或许苦儿不知道,她像涟淆,他如风,在吹起她的层层涟漪后,他反倒驻足,不舍离开了。
就如同那个让他情不自禁,烙下的吻……
马车持续往北前进,连续赶了一个月的路,路上开始飘雪,而苦儿感到十足新奇,望著南方难得一见的雪景。
他依旧温柔待她,不再出现上回那种冷硬的口气,几乎让她以为,那不过是她的一觉,其实他一点都没变,但她却无法忽略,当初乍听到他不耐的口气时,她有多么心惊与错愕。
马车的颠簸,让苦儿备感不适,庆幸北方急速下降的温度,让她冷得直想望著厚髦酣睡,因此减少了她反胃的机会。
正当苦儿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之际,车夫忽然吆喝一声,停下马车。「夫人,可以下车了。」
「下车?到了吗?」这么快就到北方了?苦儿坐起身,掀开车廉,窗外正飘著细雪,四周景色尽是白茫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其实她是看不到雪的,只能透过皮肤接触到那冰凉的触感,她才知道这就是雪。
「苦儿,该下车了。」苍炎接过她发冷的小手,密实地握在掌心。
她小心下车,映人眼帘的,是一座宏伟精致的别庄。「炎,接下来我们要去拜见爹娘吗?」
苦儿白皙的脸颊,让冰雪给冻得发红,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大雪纷飞的气候。
「不,爹娘不住在这儿,这里仅是我们的别庄,入冬落雪,赶路会有危险,所以我们暂且住在这里。」苍炎仔细说明原因,阴鸷的眸光闪动著不明的意涵。
他还没有笨到,带一个即将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回去苍府。
「我明白了,咱们快进屋吧,外头好冷。」
她浅浅笑著,双手捂在嘴边呵著气,北方真的好冷,她都觉得自己快冻僵了。
瞧她冻得发抖,他倏然解上的软毛裘,改披在她身上。「苦儿,你还适应不了北方严寒的天气,多穿些,夜间我会差人送暖炉给你。」
啊!他们不同眠吗?
一想到要独自成眠,苦儿惊慌地扯住他的衣袖。从南方启程后,她只剩下他可以依靠,若他不在身边,她会心慌。
「我、我们不睡一起吗?」话出口了,苦儿马上后悔了,她是个女孩家,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羞耻的话采。她低下头,绞著十指。「呃…山我的意思是……在陌生的地方,夜里我没办法—个人睡。」
「呵呵,别害怕,会有丫头帮你守夜,你有什么事唤她便成。」他轻声笑著。
一路上,苍炎反复思索,总算理出个头绪来,只要他不要过于亲近她,他就不会再受到她的撩拨,因而乱了方寸,现在最重要的事,奠过于赶紧完成他的大计,而不是陪她风花雪月。
「可是……」苦儿咬著唇,没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是会无法遏止的害怕。「可是你、你不在身边,我、我会心慌,我只相信你一个,其他人我还无法信任。」
她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的软弱,著实懊恼不已,以往她总能坚强面对一切,就如同她得知她的眼瞳失去辨色能力时,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心慌,曾几何时,她竟已如此依赖他。
被了,别再那样望著他,别再用那盈满信任的眸光望著他,那只会让他心虚,与感到满心的罪恶。
受不了她近乎哀求的眸光,他主动说出理由:「其实是因为我要处理生意上的事,担心过于晚睡、会吵醒你,所以才决定暂时分房睡」
真正理由其实是,若他们同房,他怕会情不自禁要了她,原本他就打算与她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若将来抛弃她,他才不会感到罪恶。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在关心她呵!
心好暖、好甜,她真的好幸福,只要不是为了避开她,她就放心了、她欣喜地漾开微笑。
看著她欣喜舶的笑容,让他的心蓦地一阵紧缩,喉间一阵酸湿。
苦儿……
别把他想得那么好,届时她会发现,他是这世间最无情无血、最冰冷无温的恶人。
是夜,乐苦儿独自坐在酸枝木椅上,她所住的屋子兰心苑是独立的院落,与主屋有一段距离,目的就是取静怕扰,楠犽别庄是她见过最奢豪的屋宇,小至镜台摆设,大至粱柱屋脊,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上等木材制成,再雕上精致的图腾象征吉祥,连她房里的家具,都能嗅到一股淡雅的木香。
苍炎找了两名女婢服侍她,可或许是她天生的自卑感,她并不想让其他人有机会发现她的缺陷,早知道她该同苍炎要求,让她带著从小伺候她的两名丫环。
又或许,她心底暗自把握著,苍炎会来,他会
来陪她,所以早早便把她们遣回下人房歇息。
左等石等,都过了子夜,依然没看见他的身影,苦儿等得心急,拿著烛台,小心翼翼模著墙,走到门边。
她的眼力,在夜里更加微弱,尤其在昏暗的房里,她看到的只有黑蒙蒙一片,除了胸前那盏微弱的烛光。
她推开门,打算要走出去一探究竟,外面一片黑漆,苦儿根本不知道眼前有好几阶的石阶,冷不防脚步一个踩空,整个人就这么摔下去,直接以面朝地。
好痛——这是苦儿恢复竟识后的第一个念头,她想要挪动一体,却发现她的四肢都在疼,连头部都好似撞著了石头,隐隐作痛著。
她眨著眼,感觉有东西流进她的眼里,她忍著痛,模了模那液体,凑近鼻尖嗅了嗅,赫然发现那是血的腥膻昧。
流血了——
她捂著头部的伤处,挣扎地站起身,努力睁大眼,想要在一片黑漆的砖道上,走回自个儿的房间,照明用的烛火经她这么一摔,早已摔成两截熄灭了。
喀一声,兰心苑的门敞开了,走进两抹挺拔的身影,两人一路交谈著,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那沉郁的嗓音,苦儿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正是苍炎的声音。
「苍爷,你真要这么做?」
「嗯,迟早都要跟她说明白。」
「可是……」
「别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苍……」苦儿欣喜地站起身,还不来反喊出声,突然来袭的晕眩,让她眼前一黑,旋即倒了下来。
苦儿倒下发出的声响,瞬时引起苍炎与冷亦的注意力,冷亦则是警戒地护卫在苍炎面前。
「苍爷,当心。」
苍炎循著声音来源望过去,发现以红砖铺成的前庭地上,蜷缩著一抹人影,经由那娇小的身躯,他立即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是她。」
「冷亦,有刺客,快找人去搜。」苍炎大惊,由于过去,被他夺走店铺的人,总有些不甘愿,老会派人暗中刺杀他,有好几次险些要了他的命,要不是有冷亦护著,他有九条命恐怕也不够死,因此他以为刺客竟也潜进别庄里,找苦儿下手。
「是。」冷亦领命,赶忙离去。
而苍炎则是一个箭步奔至苦儿身旁,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起,迅速奔回房伺。
差人在房里多安置些烛台,也命下人取来一盆热水,苍炎亲自拧著绫巾,擦拭她脸上的斑斑血渍,庆幸伤口并不大,经过擦拭整理后,血也慢慢止住了,可能是伤到了头部,才会造成她短暂昏迷。
饼了半响,苦儿幽幽转醒,甫一睁裤,发现好几对眼,正目不转楮地盯著她,包括苍炎还有一干奴仆,全都伸长颈子望著她。
「呃……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围著她?
「苦儿!你醒了妈?你觉得怎么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倒在庭院里?是不是遇到刺客了?」苍炎的疑问有如连珠炮般,问得苦儿无法招架。
刺客?呃……差大多了吧,若她回答她是自个儿跌倒的,会不会很丢脸?
苦儿挣扎地坐起身,额际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呼痛出声:「好痛——」
「快躺下,你额上有伤,血好不容易止住了,可别乱动。」苍炎柔声叮嘱。
「炎……其实我是……」
苦儿犹豫著,该不该说出实情,这实在大为难情了。
「苦儿,你别扭心,我会请人加强这里的防卫。」
「苍爷,属下里外都搜遍了,寻无刺客踪影。」冷亦恭敬地在门外禀报状况。
这是当然的,本采就没有刺客,又哪里找得到刺客?
只是为何苍炎会怀疑有刺客?他不是商人吗?
一堆的疑惑哽在苦儿的心头,不过现下她还没有时间去思索。
「炎,我没事了,其实是我自己,一个不小心跌倒的,并不是刺客伤害我。」
「跌倒?」不止苍炎惊讶不已,连一干奴仆的双眼都瞪得老大。
「嗯……因为天暗了,我又急著去寻你,所以……」苦儿咬著辱,不敢将她夜间视力不良的理由说出口,尤其又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天生的自卑感更让她更开不了口。
「寻我?」苍炎眉一挑,瞥见苦儿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随即意会,转头对著奴仆道:「你们都下去,这里由我来就行了。」
「是!」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房外,只剩下苍炎与她,苦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炎,谢谢你。」她感激地握住他的大掌。
苍炎敏感地察觉有些不对劲,开口问道:「苦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是因为我的眼楮在夜间看不太清楚,所以我没看见那些石阶,这才会一个脚步踩空,整个人也就跌了下去。」
「你……」
「其实我什么颜色都看不见,除了黑与白,我只比瞎子强上一些而已。」
「你……无法辨别颜色?」苍炎惊讶不已。
看出他脸上讶异的表情,她朝他露齿浅笑,对于自己的残缺,有著一丝自卑,但这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接受总比不肯面对现实好。
「反正这也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我直接告诉你好了,你别看我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其实我是个有残疾的人,我的眼楮看不到任何颜色,看出去的视野只有黑与白,所以在夜径,我必须要点很多盏烛火,或者是努力睁大眼楮,我才能看清楚东西。」
「那你如何分辨绣色?又如何缝制绣品?」
他无法相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了注,找了一个根本不会绣技的废物,那他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很讽刺是吧,我是个无法辨色的绣娘,偏偏又让人称为江南第一绣,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刺绣是我该学的事,即使必须比别的绣娘,花上更多的时间习技,我也愿 ,幸好我娘会帮我在各色丝线上注明颜色色,我再根据那些指示,绣出东西来,这一个方法,我可是琢磨了好一阵子,才有办法熟练。」
想起过去习技的辛苦,苦儿并不认为是痛苦,反倒庆幸学了那些,她才不至于像个废人似的,苟活在这个世间。
天啊,他压根儿不敢相信,有江南第一绣美誉的乐苦儿,竟然是个无法辨色的女人,他真的无法想象,她是如何走过那段习技的日子?
刺绣对一个只能看到黑与白的女人来说,根本是比登夭还难的事,话说如此,可他为何在她眼中,没有看到一丝哀伤?
苍炎注视著那张,始终维持著笑意酌清丽脸蛋,若她没提起,他还真不知道,那双美丽的眸子,竟是什么颜色也看不到。
「你……你真的能绣出东西?」苍炎况下脸,严肃地问著。
江南虽然盛传乐心绣铺的乐苦儿,其绣技是天下第一绝,但除了乐氏夫妻外,谁也无法保证那些精致的绣品,真是出自她的手,说不定这只是乐氏夫妻,用来掩盖女儿缺陷的手段,就好比他也有可能就是被骗的其中之下更不幸的是,他还娶了她。
万一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那他不仅赔大了,连往后的大计都一并赔上去了。
不!他绝对无法容忍发生这样的事采。
「当然,若你还是不信,改明儿,我可以亲自绣件冬衣给你。」
苦儿没听出苍炎话中,不寻常的口气,只当他是随口问问,并不以为意。
「炎,别说那些恼人的事,我很高兴,你还是来看我了,你能不能陪我一宿,今天这一晚就好。」
好不容易盼到苍炎来,苦儿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她真的会害怕。
「炎……你会走吗?」她低问著,眼皮越来越重。
苦儿主动偎近苍炎宽广的胸膛,那里的温暖可口让她安心,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松懈所有的心防,安心入眠。
「不会。」苍炎口是心非地回答。
有了他的保证,不到半晌,疲累一整天的苦儿,终究敌不过瞳睡虫的袭击,头枕在苍炎的腿上沉沉睡去,还发出细微的鼾声。
苍炎细细打量那张粉色脸蛋,她满怀信任的睡容,几乎要让他把持不住,尤其在得知她的过去后,他心头更是不自觉泛出心疼。
他不懂,她失去了如此宝贵的东西,为何还笑得出来?甚至还积极地过著与正常人无异的生活,难道她一点也不自怨自艾吗?
是他太深沉,所以单纯的她,他反而弄不懂?
不管如何,这些问题他都不该再继续细究,况且也不关他的事。
苍炎强迫自己收回不该出现的心绪,包括关心她、怜惜她……
对他来说,那都是多余的精神负担,往后他恐怕还会带给她比失色还要残忍百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