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勤盯著绯羽发愣,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了,可是绯羽就算发觉,也不似平常那样冷冷的瞪著力勤。
整个上午她全处于恍惚状态,怎会去注意到力勤的探视。
力勤叹口气,这个倔强的女人,明明病成这样,还硬撑著。
「绯,你得休息!」他忍不住命令道。
「请叫我……」绯羽瞪大眼望著自办公桌后起身的力勤来到她面前,那厚实大手抚上她的额,微凉的温度令她发热的额头得到片刻舒缓。
「你病了。」力勤审视她颊上不正常的嫣红。
「我没有。」绯羽脑袋昏沉的反驳,他怎么讲话总是如此笃定呢?
力勤的心因绯羽的逞强陡然升起一股怒火,但他抑下,试图心平气和的劝绯羽休息。
「我是医生,别质疑我的话。」
「那是什么狗屁论调?」绯羽没心思在抵抗昏昏欲睡之际还得跟力勤来个意气之争,她推开力勤,虚弱的靠墙,低喘著气。「走开,别妨碍我做事。」
「我坚持我的护士必须在身体状况佳时工作。」力勤轻捉住绯羽,力道拿捏得刚好,让绯羽挣不开,同时也不会弄疼她。
「我很好,不劳您费心。」绯羽冷声道,不想理会由力勤掌心传来的暖意。
「哦?」力勤不以为然的挑眉,显然他控制的不是很好,语间压抑的暴怒令绯羽整个人一震,她不由得有些害怕的凝视力勤,却被那双隐约闪著怒意的瞳眸吸引住,移不开视线。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瘫软在力勤及时仲出的臂弯中,无意识的寻著温暖的泉源,更加偎紧力勤,当他是暖炉般抱著。
力勤心一窒,无法解释自己在见著绯羽昏倒时差点停止呼吸的原由。他只知道,这样脆弱的绯羽在他的心划下一道深痕。
他仔细检视她,发现她有转肺炎的迹象,连忙抱起她冲出办公室,惊慌的神色吓到不少与他擦肩而过的人。
你的阿基里斯腱断得十分严重……
你的脚不能做任何激烈运动,包括芭蕾,否则,你连走路也无法走路……
不能跳舞?!为什么你要自毁前程?难道你不知道你是我的希望吗?
昔日的轻灵红鹤变成跛鹤了……
瘸子,少在舞团碍手碍脚……
谁……救我……火……有火……
「救我……我不是……我……谁……救……」绯羽感到过去的丑陋回忆似火般煎熬著她,让她窒息,她狂挥著手,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拉她一把。
「没事,你现在安全了。」一个似水的柔和声音安抚著她,她好似找到避风港,安定下来。
她陷入深沉睡眠,手不自觉地紧握著力勤的手。
力勤轻叹口气,凝望著绯羽无血色的脸蛋,抬手拂去她滑落眼角的泪。
她这种高烧不断、喃喃呓语的情形已持续好几天了,身为医师的他毫无解决之道,而他竟然为此辗转反侧难眠,他尚无法厘清这是何种情感,因此暂时将它想成好不容易找到新玩具,可是新玩具却生病害他无法享受到乐趣。
乐趣?是的,跟绯羽斗嘴,看她因自己的话而怒气勃发真是件乐事。
「力勤,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照顾我们家绯羽。可是你的身体也要顾好啊!去休息一会吧。」谷锥拍拍他的肩,劝道。
「伯父,我没事。」力勤温文地笑笑。
比锥很早以前就听闻「风屋家族」的人个个不好惹,脾气怪异,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可是他没想到排行老大的风力勤竟是如此的翩翩君子,而且当他介绍自己时也不过是讲了名字,说明自己是医生外,并未附加赘述,可见华人圈的传言是将他们夸大化了。
看到力勤这些天不眠不休照顾绯羽的景况,谷锥认为他可以放心地将绯羽交给力勤,只是绯羽封闭的心没有那么容易敞开,而力勤也不是那么清楚自己的感觉,他得帮他们一把才是。
「唉!绯羽这孩子,吃的苦也够多了。」谷锥状似难过的叹气。
「伯父……」力勤有些讶于谷锥的情绪转变。
「你有所不知,绯羽从小便苦练芭蕾,十六岁时好不容易有个主演的机会,却因遭人袭击,伤了左脚的阿基里斯腱,从此永远不能跳舞,还被男友抛弃。从此她对男人深恶痛绝,更可怜的是她母亲受不了打击,疯了,父亲因此而抛下她……唉!我可怜的绯羽……」谷锥向来不喜提起这不堪的往事,那不仅是伤到绯羽,更是绯羽心中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
力勤沉默著。他没想到绯羽有这么一段往事,他有种窥见她心头事的不安,心海更因谷锥这番话而掀起狂风巨浪。
「你别看绯羽外表冷冷的,事实上她非常渴望爱,可是人人在意她的脚,就连她自己……」
「伯父,绯羽的脚跟正常人差不多,是她自己想得太严重了。」力勤忍不住出口为绯羽辩护。
比虽不禁为力勤真诚的态度而感动,他嘴角抖了下,赶紧用手掩住……省得穿帮。
若是将绯羽交给力勤,绯羽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就看绯羽自己怎么把握。不过依他看,绯羽只会将力勤推离她的生活,他得替她捉牢力勤才行。
否则,他想抱外孙的希望可能等到海枯石烂了还等不到。他再不趁此时好好当个月下老人,更待何时?
「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吗?」谷锥哀求似的望著力勤。
「帮您什么?」力勤蹙眉,觉得自己彷佛正走进一个陷阱。
「帮助绯羽把心找回来。」谷锥衷心地说。
力勤不禁微笑,「伯父,我是绯羽最讨厌的男人之一,恕我爱莫能助。」
「对绯羽而言,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的。」谷锥握住力勤的手,没有意外的模到一堆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知道怎么突破绯羽的心防。」
「这……」力勤迷惘的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谷锥重重叹口气,便走出病房去偷笑。
力勤茫然地凝视睡梦中的绯羽,不自觉地伸手拂平她那在睡梦中仍皱起的眉头。
好玩的新玩具,一个有著悲伤过往的玩具,力勤心头泛起丝丝歉意,好吧!帮助她重拾欢笑,就当是报答她为自己带来不少笑料好了。
可是,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信任他?才能让她抛却过往呢?
比锥丢给他一个艰巨的难题。
绯羽缓缓张眼,觉得好累,全身骨头像散了般无力。
她怎么了?怎么全身没力?绯羽尝试坐起,却欲振乏力,一个不小心,她滑下了床。
「小心!」力勤出现及时扶正她,「你身体仍然很虚弱。」
「放开我。」绯羽连挣扎的气力都快消失于无形。
「冷静点!」力勤紧捉著她,不让她伤到自己,「冷静下来。」
绯羽抬头想瞪力勤,但他眼中温柔的目光却令她心湖一漾,泛起阵阵涟漪。
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软多了,「放开我,我不习惯。」
「抱歉!」他闻言立即放开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拿出听筒,「躺好,我替你检查一下。」
绯羽在他的扶助下躺平,任他替她检查身体。
「烧退了,不过仍得休养一阵子。你好好休息,我查完房再来看你。」
「喂……」绯羽想叫住他,却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力勤吧!」力勤笑著提供个名字。
绯羽眨眨眼,问道:「我睡了多久?」
「四天。」
「四天?!那你……。」绯羽知道力勤的事务繁且重,若无助手协助,不消一天,他的办公室就成了「资料屯积处」。
「没关系,我都整理好了。」力勤微笑,拿起床尾的纸板签上老,「你才刚醒,再休息一会吧!」
「风……力勤……」绯羽见他转过身去,下意识地唤住他的脚步,可是等力勤回过身,以眼神询问她时,她却不知自己何以唤住他,有些支吾其词。
「呃……我……是怎么了?」
「你重度感冒,几乎快转成肺炎。一定是那天你淋雨,回家没好好洗个热水澡,隔天又勉强来上班才会这样。」力勤的语气有些微责备。
「我……」绯羽想辩解,却找不出话,而且她觉得头仍晕晕的,有点想吐。
「我看看。」他上前查看,笑著亲密地拍拍她的颊,「好好地睡一觉吧!醒来后就会好了。」
绯羽不赞同地望著力勤搁在她额头的手,很舒服,但她没忘记那是只男人的手。
力勤见状,只耸肩笑了笑,径自起身离开。
绯羽的眼不自禁地直盯著他的背影,感觉在力勤走后,整个病房变得空旷起来,有丝冷意侵袭著她……
力勤为自己调了杯伏特加,望著那晶莹的液体随著手的摆动在杯中摇晃的模样,意识早随之远扬。
「老大,何事萦怀?小弟愿闻其详。」风清扬调皮地打断力勤的冥想,走进吧台为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力勤挑眉望著大弟「豪放」的饮酒法。
「去见见以前的老朋友,调剂一心。」清扬喝完白兰地再倒一杯威士忌,最后,他又为自己和力勤调了杯长岛冰茶。
「他们一定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力勤讽道。
「当然,他们高兴得差点就痛哭流涕。」他顿了顿,倏地改变话题,不怀好意的问:
「喂,老大,听说你的助手是个美人儿?」
力勤缓挑高眉,眸里满是洞悉,「君樵最近是不是因为怀孕,所以特别关爱其它人?」
「话虽如此,可她的消息来源正确啊!」清扬笑中带著审视。
「或许吧!」力勤耸耸肩,不明确表态。
「老大,如果有什么疑难杂症,我可是二十四小时全天无休,等著你查询哦!」清扬眨眨眼,别有用意的暗示。
「拜托!你以为爱瑞莎的事已经在我心中消痕了吗?」力勤毫无芥蒂地提起多年前背叛他的情人。
清扬闻言神色一正,拍拍他的肩道:「她不值得你刻骨铭心,她根本不够格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你自己很明白,老大。」
「我明白,但是,有时候由不得你自己选择。」力勤眼前浮现绯羽那张充斥著防备的容颜及隐于刚强下的脆弱容颜,两张脸不停交错,始终无法融为一体。
「我只知道我选择我要的,包括回忆。」清扬一口气喝完长岛冰茶,再倒杯伏特加。
「酒鬼。」力勤优雅地饮尽杯中的酒。
「老大,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我这个清醒的人,喝了这么多不醉人的酒,又怎么会醉呢?」清扬仰尽伏特加,便上楼去,留下力勤一人对著他留下的空酒杯发愣。
这些热心过度的弟妹们,真的长大了。力勤想著,笑了。
力勤瞪著现在该在病床上躺著,却出现在办公室的绯羽,正在整理东西的绯羽察觉到力勤,转身颔首,面无表情。
他由初见时的惊讶中清醒,上前拉住绯羽忙碌的身子。
「你需要休息。」他在绯羽虚弱的颠了下脚步时伸手扶住她。
绯羽甩开力勤的手,「我已经好了。」
力勤在她滑倒之前拉住她,绯羽一个重心不稳,跌入他的怀中,力勤乘机带她出办公室,到电梯前等著回病房。
「放开我!」绯羽试著挣脱。
「你能不能抛下坚持,软化一次?」力勤硬是箝著她,不让她动。
「你……放开……哎哟!」绯羽使尽全力挣脱力勤,她是挣脱了,却害自己跌倒。
力勤见状应该扶起她的,但他只想笑,念头一到,他马上大笑起来。
「风力勤!」绯羽失控地大喊,天!她怎么总是在他面前丑态毕露?!
「抱歉。」力勤止住笑,伸手扶起绯羽,这次她没挣扎。「绯,我们走吧!」
「谁准你叫我绯的!」绯羽恼羞成怒的斥道,心却因他这一喊而震荡。
「那天我叫的时候你默认了呀!」力勤并未觉得不妥。
绯羽知道力勤指的是哪天,但她不愿忆起那天的窘局,「不准叫我绯!」
「那我只有勉为其难地叫声羽了?」力勤含笑地望著绯羽。
绯羽别过脸,「不行,叫我MISS谷。」
「太生疏了,我以为我这个救命恩人会得到一些不同以往的待遇。绯。」力勤满意地看到绯羽的颊上染上一层浅红。
他绝对是故意的!懊死!他能不能不要来惹她?!绯羽气结地只能喊:「风力勤,你……」
「别你啊我的,小心走路,不然等一下又跌倒。」力勤指指开门的电梯,好心的警告。
力勤话才收尾,绯羽就真的去绊到电梯门口的凹槽,差点跌倒。幸好这是空的电梯,否则,绯羽一世英明全毁了。
力勤免不了为她的「表演」捧场的笑几声,却在绯羽羞红的粉颊及威胁的目光下止笑,然而,他再次展露笑容时,竟是温柔得足以让绯羽心中的寒冰融化的春阳,她一惊,连忙别开视线。
她的心跳加速,声音如擂鼓一般大。
怎么办?绯羽慌乱的想,她下意识捂著绯红的颊,低著头不让力勤见著她娇羞的神情。这下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荣膺全医院单身汉中的黄金单身汉,连她这个没有心的人都逐渐被他吸引,更遑论其它有心人。
「你还好吧?」力勤发觉绯羽怪怪的,她的脸色发红,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事,我……我自己回房就行了,你不必送我了。」绯羽等电梯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可是没走几步,力勤就挡住她去路,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你……」
「我没看过比你还会逞强的病人。」力勤不由分说的腾空抱起她,往病房走去,无视于一路上惊骇的眼光,绯羽恨不得能把个地洞把头埋进去。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床,听见没?」力勤看似玩笑、实则认真的警告。
被他扔上床的绯羽气呼呼的瞪著他,「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了?!」
「难道你不知道当医生的,都有一点好管闲事的个性吗?否则,怎么当得了医生?
护士也是,这点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力勤笑道。
绯羽巴不得把他的笑脸撕毁,他能不能不要对她笑?还提醒她医生和护士都有鸡婆性格,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最会赚钱的就是医生吗?」绯羽不甘示弱的回道。
「最会赚钱?」力勤状似沉吟,「或许吧!总之,现在我是你的主治大夫,为了让身为大夫的我赚多一点钱,就麻烦你继续待在床上,直到我说可以下床为止。」
语毕,力勤转身,临走前不忘给她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惹得绯羽差点随手拿了东西就砸过去。
「你去死!风力勤!」绯羽气得大吼。
「女儿啊!你怎么一大清早就在吊嗓子?」谷锥提著水果出现在病房门口,刚刚他才和自病房出去的力勤打过招呼,一进房就见著绯羽怒气冲天。
「没有。」绯羽不想让谷锥知道她的情绪失控是因为风力勤,要是被他知道了,绝对会没完没了。
「女儿啊!你别跟力勤呕气,能让他医治,你该偷笑。」谷锥自顾自的说。
就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吗?绯羽没有答腔,以沉默表示她的不赞同。
「他是人称‘风屋家族’中的老大,你不会不知道吧?」谷锥以为他聪明绝顶的女儿会知道力勤的另一个身分。
「风屋家族?!」绯羽不是没听过风屋家族,可是她从没听力勤提过。
老大……那他不就是那个医学天才?精通所有外科,医学奖项的常胜将军?!
绯羽愕然,她没想到……但她早该料到,他姓风,美国华人姓风的除了「风屋家族」
还有谁?愕然之余,她有点不能接受力勤的新身分。
「女儿,你怎么了?」
「没事!」绯羽答得太快,她整个人滑入被子中,不愿再说话。
比锥见女儿闹别扭,也不点破,只道:「女儿啊!老爹过些日子要同一群老朋友环游美国,可能要好几个月,所以,你自己照顾自己哦。」
绯羽没有回答,只觉得谷锥这时候去玩似乎有点怪异。
黑与白、圆润与尖锐,极端的不协调,是这间办公室给人的感觉。
一名棕发、褐眼的男子正面无表情的对著落地窗凝神冥想。
敲门声促使他回过身。
「进来。」
出现的是一名金发、蓝眼的男子。「总裁,有关谷绯羽的资料全在这儿。」
他由公文包中取出一叠纸张,放到办公桌上。
「去忙你的吧!」他命道。
「是。」
待那人离开后,棕发男子想翻开资料的封面,手却微颤著,彷佛鼓足了勇气,他迟疑的翻开封面。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谷绯羽的近照,然后是她的基本资料,他的目光落到最后一项,只见上头写著──谷绯羽从小学芭蕾,为纽约芭蕾舞团中少见的东方脸孔。
她十六岁时,在公演前夕独自一人留下练舞,却遭到不明人士攻击,整间舞蹈室亦因火灾而付之一炬。
她左脚的阿基里斯腱受到严重创伤,自此不能跳舞,连走路也因脚上的伤而微跛。
她的母亲受不了打击而精神崩溃,父亲……
他用力合上封面,激动的转身面对落地窗,神情渐渐恢复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