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烈焰神情不悦地窝在柔软皮椅中,双肘倚在扶把上,大掌交握思忖著。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华欣妍春风得意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前。「烈焰——」她正要来报告好消息。
但一踏进来就觉气氛不对,空气中凝结著浓厚的窒息感。杜烈焰蹙著剑眉,森冷的锐眸闪著奇异光芒。
华欣妍不由得背脊一凉。「怎么了?」瞳眸瞥见置于一旁的海芋,纯洁傲然地地躺在垃圾桶里。
「没什么。」这种事没必要说给她听。
「说出来也许可以给你一点意见。」华欣妍小心翼翼地应道。
「……」杜烈焰无语,但斜视的锐利眸光却刺得华欣妍心虚地后退,她以为和杜烈焰有过肌肤之亲后,情况可以稍稍改观,但社烈焰公私相当分明,还是如同以往地对待她,令华欣妍有些失落。
华欣妍想退下。
「有事吗?」杜烈焰唤住她。
「张董希望你再办一次画展,他会全力赞助。」杜烈焰的画受到相当的好评。
「就这件?」杜烈焰没放在心上。
「是。」华欣妍回道。
「我准备要回法国。」杜烈焰今天去找申蔷薇也是要告诉她这件事的。
「回法国?」华欣妍怅然,杜烈焰在法国、台湾各有一名助理,如果他回法国就意味著华欣妍将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能见到他。
「我本来就这么打算,参加婚礼后就回去的。」但现在有一件事绊住了他,他不想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华欣妍心想,她的计划才正要开始呢!
「你自己也有很多其他画家需要策划个展的事,应该很忙的。」不会少了他就失业吧!
「你是最有前景的。」华欣妍不讳一言。
「我已经决定了。」但在离开之前,他要弄清楚那件事。
☆☆☆
经过几天的休养生息,申蔷薇的气色渐渐恢复红润,但精神还是挺恍惚的。
姚美美不若以前,这回她没有狠狠数落她,面对申蔷薇的心不在焉,她都无言地接受。
这样的体贴反倒让申蔷薇不习惯。「美美,你怎么都不说话?」这样一点都不像姚美美。
姚美美心疼地望她一眼。「又不是你的错,在你面前数落他的不是,他也听不见,既然如此,何必提起他来让你痛苦。」姚美美难得如此善体人意。
申蔷薇苦笑,就算嘴上不提他,她的心还是克制不住地忆起关于他的种种,尽避痛彻心扉,她还是想。
真没用!
「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还要来找蔷薇?」田筱瑷觉得事情或许并非如她们所想的这样。
「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就是‘不、要、脸’。」一说起他,姚美美就满肚子火。
「也许事情……」田筱瑷看得出来,那天杜烈焰好像想要解释什么。
「不管事情怎样,我们都没必要再理他。」离那个魔鬼愈远愈好。
「如果他再来的话呢?」田筱瑷反问。
「如果他那么带种,我也会准备一锅‘王水’好好伺候他。」姚美美目露凶光。
「我已经来了。」杜烈焰在姚美美撂下那句威胁的同时踏进店里。
姚美美机警地用身体护住申蔷薇。「你又来干什么?」眼里尽是敌意。
「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杜烈焰极欲探求答案的双眸紧紧瞅住姚美美身后的苍白倦容。
「怎么回事?你自己干的好事还要我们解释给你听,太可笑了吧!」姚美美嗤之以鼻。
「我干了什么好事?」杜烈焰一点也不畏惧。
「你——」姚美美气得说不出口,长那么大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蔷薇——」杜烈焰轻唤她的名。
「别叫她,你没那个资格叫她。」姚美美讥诮道。
「有没有资格由她来决定。」杜烈焰目光紧锁住申蔷薇。「你说句话好吗?」
「你走吧!」申蔷薇终于开口,颤巍巍的嗓音飘荡在空气里随即消散。
「听到了没?」姚美美指著门口下达逐客令。
「给我一个答案。」杜烈焰坚持。
「前天蔷薇撞见你和另一个女人在你办公室里,够清楚了吧!」田筱瑷终于道出真相。
「就,你也没必要专程打电话要她去观赏吧!禽兽!」姚美美极为不屑。
?
原来那天和华欣妍在办公室里做的事被申蔷薇撞见。
但他没有打电话叫她来呀!
「我没有打电话叫你来。」杜烈焰辩称。
「有吧!」姚美美抓出最可恨的一点。
「是有,但这是两回事。」他不希望自己被莫须有的事误会。
「两回事?」姚美美大笑。
「难道不是?我要跟谁是我的事,但我绝对没有打电话叫蔷薇来,我没那么无聊。」
闻言,姚美美简直气结。跟这种人说话绝对会减短寿命。
「好啦好啦!你要跟谁是你的自由,现在你可以走了吧!」烦死人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杜烈焰不解。
申蔷薇震慑,泪水又被这句话逼出了眼眶。她生气是因为她还在乎他呀!
姚美美再也看不过去。「你这个大白痴,因为她在乎你呀!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心里怎么可能会好受?」猪头脑袋!
杜烈焰久久不语。
「你走吧!」姚美美再度下达逐客令。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至于我和华欣妍的事纯粹只是肉欲而已,你看不看得过去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杜烈焰临走前故意说得洒脱,但内心却有一道漩涡在翻搅著,他的心也会痛。
不在乎?姚美美当场气炸。「很好,你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滚吧!」
再看申蔷薇一眼,杜烈焰郁抑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在乎,他是来道歉的,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杜烈焰转身欲离去,田筱瑷却插话道:「蔷薇,是谁叫你去的?」如果不是他,总会有个人吧!
「是华欣妍。」申蔷薇讷讷答道。
啥!姚美美瞪大丹凤眼。
「她说你要我过去的。」她当时还很高兴呢!没想到……
「不是我。」杜烈焰强调。
原来有人从中作梗,田筱瑷这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华欣妍搞的鬼。
真相终于大白。
「原来是误会。」田筱瑷松了一口气。
「误会?哪是误会?他明明做了这么可恶的事。」行为不检嘛!
「美美——」田筱瑷将姚美美从申蔷薇面前拉开,挪出一个距离,好让小俩口可以面对面谈谈。
姚美美一边耍赖、一边谩骂。「筱瑷,等一下啦!蔷薇,别给他好脸色……唉呀……不要一直拖嘛!」
直到两人渐行渐远,空气中慢慢恢复宁静之后,一道无形的墙却在两人之间叠砖筑起……
「看著我。」杜烈焰依然霸气十足地命令著。
「离开好吗?」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会离开,但我要说清楚。」
「你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事实的确不是她想要接受的。
「清楚吗?」连杜烈焰自己都不太清楚,他对申蔷薇真的够坦诚吗?他对自己够坦诚吗?
其实清不清楚有关系吗?申蔷薇陷在这样的迷乱中,明明无法自拔却仍强颜欢笑告诉周遭的人她是OK的,她想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只要不再见到他就可以了,就可以了。
「我要回法国了。」这是杜烈焰的原定计划。
法国?
申蔷薇怔忡了下,身体的轻微颤抖泄漏了她的不舍,但假装无谓的她在语调上却尽量维持平稳。「那婚礼?」
「我参加婚礼后就走,至于伴娘你可以拒绝,我会另外再找人。」局面弄得这么僵,申蔷薇是不可能再继续当伴娘的。
「是吗?」申蔷薇的心在淌血。
见申蔷薇无丝毫反应,杜烈焰心想,果然不愿意了。
但这是可以预期的。
杜烈焰剑眉紧蹙,性感的薄唇抿出一条直线,逸出的低沉嗓音却是道别。「保重,认识你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而那天我也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向你道歉。」一向孤傲的他此时却不想掩饰自己的真实感觉。
「……」申蔷薇努力抑制即将狂泻的泪水。
砰一声!杜烈焰走出了她的世界。
同一秒,申蔷薇彻底崩溃……
别走、别走……但心里再强烈的挽留,也羁不住飘然远走的灵魂。
申蔷薇武装的一切,终于崩裂,泪水已然泛滥……
☆☆☆
杜烈焰回到办公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
他把华欣妍叫进办公室。
「为什么要这么做?」杜烈焰不怒而威。
「做什么?!」华欣妍不解。
「为什么要把申蔷薇扯进来?」他对耍心机的女人也不须客气。
原来……
「我哪有?」打死不承认!
「你走吧!」这种人不配做他的助理。
走?华欣妍惊惶。「等一下,你竟然为了那个丫头叫我走。」她不服。
「你还是不懂,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你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她平时的精明干练到哪儿去了?
「还说不是,你明明在乎她,为什么不承认?」她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阿!
「没错,我是在乎她。」杜烈焰出乎华欣妍的意料,竟大方承认。
「你……」华欣妍尝到了挫败的滋味。「那我呢?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她也要明白她在杜烈焰心中的分旦里。
「我说过,没有任何情感。」
没有?
华欣妍全身颤抖著,她竟然敌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我哪里比她差?论姿色、论能力,我自信样样赢得过她,而且你享受过我的身体,我知道你爱不释手。」
「如果我爱上的只是你的身体,你不觉得悲哀吗?」杜烈焰反唇相稽,为什么有的女人就是会以身体为武器呢?
「我……」华欣妍一时哑然。
「你走吧!」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往往反被聪明误。
华欣妍不甘示弱。「莫非你在告诉我,你已经开始爱上她了?一个决定不爱人的浪子,终于还是巨服了。」
爱?是爱吗?杜烈焰也迷茫了……
他是在乎她。
但——
杜烈焰思忖著,俊脸上的幽邃乌眸被一层迷雾笼罩,他在乎的是她的眼泪,还是她对他的一片心意,他被她感动了吗?
而他和申蔷薇——
就是所谓的爱吗?
此时的杜烈焰完全没有注意到华欣妍眼中闪烁著奇异光芒,那是一种宣战,她不会轻意放弃的。
没错,她不会输的,她华欣妍的字典里绝对没有「输」这个字。
既然杜烈焰决定爱人了,那么他爱的一定是她华欣妍,没有第二个女人。
她发誓,尽避用尽一切手段,她也要得到他。
☆☆☆
反正婚礼结束后,他就直奔巴黎,然后继续过著无牵无挂的生活,他仍可以潇洒过日子。
杜烈焰窝在火红跑车的座驾里,双手握住方向盘,炯炯有神的目光已失去焦距,脑袋里不切实际地兀出口编造著以后的生活,假装一切不曾撩拨他的心湖,假装他未曾悸动。
「哈哈哈!」
忽尔,杜烈焰笑倒在方向盘上,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蠢,前些日子才百般嘲弄即将新婚的哥哥,怎么自己一转眼也差点跌进无底情谷,还好他发现得早,及时挽救自己,没有沦为笨蛋一族。
自我嘲讽是一件好事,一方面自我承认,一方面也自我掩饰,如果能做得到嘲笑自己,相信很多事也能云淡风清。
这也是杜烈焰的生存之道,真的在乎自己才会去在乎别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在乎了,someoneelsewhocare!
但这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而已。如果连自己都可以骗得过去,还有谁会质疑它的虚假呢!
杜烈焰此时此刻就在进行一场最完美的自我欺骗。
而他自己还相当满意,不需要自我放逐、自艾自怜,不需要跑到一个隐密处自我疗伤,他现在神情愉悦地踏上归途,返家去也。
☆☆☆
杜家
杜韬正在客厅里研究最新的医学杂志,尽避已不再掌管医院各项要事,但杜韬还是相当注意医学上的报导,而他渊博的学识与一流的技术,还是有不少学子请缨指导。
杜烈焰正哼著小曲,走进大厅。
杜韬不可思议地瞅住进门的儿子,今天是哪根筋不对?还哼歌呢!
靶觉到一道灼灼目光始终跟著自己打转,杜烈焰停下脚步,一反常态地窝进沙发,抄起一片削好的哈密瓜,送进嘴里大快朵颐。
杜韬推著老花眼镜,上下打量举止怪异的儿子。
「怎么?」杜烈焰一派悠闲地问道。
「这应该是我问你吧!看样子你心情极好。」发生了啥事?
「是挺好的。」根本没有事可以牵绊他。
「有啥好事?说来分享分享。」该不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好消息吧!杜韬巴望著。
「每一件事都是好事,现在很好,过些日子以后会更好。」杜烈焰下了断语。
饼些日子?
「为什么过些子以后会更好?」杜韬不明白。
杜烈焰才不会傻到说出他的计划呢!
「到时答案就会揭晓。」杜烈焰故弄玄虚。
真神秘,杜韬不禁开始期待,那件事会是他以为的好事吗?
☆☆☆
「你要回法国?」杜狂风将修长的双腿交叠在桧木圆桌上,探照灯般的亮眸搜寻著杜烈焰眼中一闪即逝的落寞,奇了,鲜少烦事挂心头的他,竟也有凡夫俗子的忧悒。
「婚礼后。」杜烈焰淡淡道,至于伴娘换人的事他还不打算说出来,到时再找个人随便充数就行了。
「以前你总巴不得离去,这回我怎么发现你有些舍不得。」事有蹊跷。
舍不得?
杜烈焰笑得连自己都觉勉强。「怎么可能?」
明明就有,杜狂风看尽他的表情,更加确定其中必有缘故。
「不清不楚的回去,好吗?」
杜烈焰回一记无谓的笑。「清不清楚都无所谓。」他极欲逃离,因为怕弄清楚后自己会无法自拔。
「无所谓,却还这么失落,你的心已经被束缚了。」杜狂风一语道破。
束缚?杜烈焰的心被紧紧揪著,他就是不要束缚呀!
离开就不会有窒息的恐惧,离开就不会有被绑住的危险,他是个热爱自由的人,没有人可以桎梏他。绝对没有!「你的话真多。」杜烈焰仰头饮尽手中的马丁尼,灼热的液体顺著喉咙而下,正一寸寸烧灼他的心。
「话多?话多的人是老爸,如果他知道你又要无声无息地溜走了,一定会伤心欲绝的。」伤心的原因泰半是二媳妇飞了。
「千万别告诉他。」让这老狐狸知道了,虽不至于走不成,但会徒增麻烦,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杜狂风笑笑,他是过来人,深知那种不胜其扰的痛苦。「我是不会说的。」他没必要陷害自己的兄弟。「但如果是他自己发现的,你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他既不是如来佛,我也不是孙悟空,不会被他吃得死死的,放心。」大哥也太夸张了。
突然,他看见杜狂风抛来一道奇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抬头一望,杜韬从旋转楼梯慢慢步下,嘴角扬著一抹诡谲的笑意。
「兄弟俩在谈些什么?怎么气氛挺凝重的。」精明的杜韬嗅到空气中弥漫著阴谋。
「我们的大画家没有灵感,您说是不是挺严重的?」杜狂风转得相当自然。
没有灵感?
杜韬坏坏一笑。「那有什么关系,画不出来就别画了,回来当医生也行。」他需要有人继承衣钵。
没想到这么一说反倒中了老爸的下怀,杜烈焰狠狠瞪了大哥一眼,这样岂不坏他好事!
但又不能不顺著剧情演,否则刚刚的谈话一不小心就曝光了。「只是暂时的,一会儿就恢复了。」
「暂时……烈焰,我从来没听你说过没灵感,是不是有什么事烦著,还是交了女朋友,一颗心全放在那儿了?」杜韬等著看他的表情。
女朋友?
这只老狐狸也太多心了吧!
「您想太多了。」这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想太多?不是吧!他杜韬的第六感向来是很灵的,这孩子欲盖弥彰的表情分明是有事瞒著他。
看杜烈焰与杜韬一来一往的有趣画面,杜狂风乐得在一旁当观众,置身事外的感觉还挺好的。
瞧见大哥在一旁抿嘴讪笑,杜烈焰知道他自己已慢慢走入圈套,该死的家伙!竟然冷眼旁观。
他得赶快阻止杜韬节节逼近的追问。
「我出去找灵感。」搞不定就暂时避开。
「又要出去?」杜韬佯怒。「回来后也没好好陪过我。」
老爸偶尔也是会撒撒娇。但对方似乎一点也不领情。
「儿子又不只我一个,」杜烈焰头一撇。「那儿也有一个,叫他陪陪你吧!」将杜狂风拖下水,算是报了刚刚冷眼旁观之仇。
杜狂风对他离去的背影丢一记白眼。
这家伙也太会记恨了吧!
☆☆☆
出门后的杜烈焰漫无目标地奔驰在道路上,脑中不停地出现申蔷薇的身影,那个伤心、苍白的小脸上挂著两道灼灼泪痕,就是这一幕揪著他的心。
扭开收音机,震天价响的音乐流泻而出,杜烈焰麻木地让乐音将他淹没。
他不要再想了……
无奈,申蔷薇的倩影不但没有消失,反倒愈形扩张,直侵入他最深层的灵魂。
他好气自己!
自诩自由才是一切的杜烈焰,竟落到如此地步,他将自己囚禁在小小天地里,怎么也走不出来,像著了魔,大声呐喊,却无人援救。
吱一声!杜烈焰猛地在路边煞车。
双手死命地紧握住方向盘。「我是怎么了?她没什么好留恋的。」他重重向自己强调,好似要让全身细胞、感觉神经都听到这项命令般,他要像以前一样洒脱、自在,没有人可以占据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但矛盾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已一步步向申蔷薇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