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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五章

十二月风呼啸过顶瓦墙檐,屋外气温低冷,屋内气氛肃寒,在冯家书房谈了近一小时后,绍远和辰阳无言僵坐著,桌上的铁观音茶早已失去滋味。

「对不起,无法加入你们百货商场计划,我个人也十分遗憾,但这件事上我只能尊重旭萱的决定。」绍远说。

「伯父,这么好的多赢机会,现在放手,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我明白,但我们都赢了,唯独旭萱觉得输,我怎么都不忍强迫她。人人都希望成功,但成功不能建立在家人的痛苦或牺牲上,不是吗?」

怎么会输?以商业眼光看,两家都获利,两家都赢了,哪里有牺牲?冯家人想法一个比一个怪,宠女儿到没有原则,女儿竟可做生意上的决策,这在颜家是不可思议的——解铃人还需系铃人,辰阳按捺著烦乱情绪说;

「伯父,我希望能单独和旭萱谈谈,这毕竟还有我和她之间的事。」

「我去看她回家没。」绍远迟疑一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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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萱为避开今晚,故意留在学校多听一场演讲,没想到回家时辰阳人还在,并要求见面,被逮到了也只有硬著头皮应付,虽然心里没有准备好。

书房内布满沉重压力,辰阳面色差如郁暗寒夜,她轻手轻脚拘谨站著,怕哪儿太用力,会有什么哗喇喇震碎掉。

「听伯父说,你拒绝在合作契约上签字?」他劈头就问。

「是的。」她点点头。

「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已经投注大批人力心力下去,你知道这会白费多少人心血、造成多大麻烦吗?」

「如果你肯事先问我,我会直接对你说不,你也不必浪费精神做企画案,也不会有今天这些麻烦了。」她声音亦轻。

「所以一切反要怪我?」他如笼中困兽般来回大步走说;「你根本没把事情想透彻,我做这企画案,全都为了你,为了与你爸爸合作来帮助你们冯家,你怎么反将我一军,扯我的后腿?」

「我已经想得很透彻,请不要说为我或冯家,你颜少爷凡事精明,不容人占半点便宜的,投资盖百货商场,主要还是为你们颜家自身的利益吧!」

「我家利益或你家利益不都一样?这是互惠双赢的局面!」

「是吗?我认为,你建你的百货商场,我盖我的育幼院和养老院,彼此不相干涉,这才是双赢。」她冷静说。

「这样用土地叫双输!」他停止走动直瞪她说,「盖育幼院和养老院,会害我们两块地价值一落干丈,损失不可计数,你根本不懂!」

「怕损失的只有你,我本来就不以水塘地获利,有什么可输的!」

「那我们呢?」他声音怒扬起来。「这企画案流产,也等于为我们美好未来判死刑,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深吸口气说;「你曾说过,男女交往有一半机率是分手,我们恰好是那一半,志趣不合分手了。」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情况,而是别人的,他早笑出来,居然去输给一个没有谈判训练的女孩,威胁利诱都没用,怎么出拳都打到自己,这不可笑吗?

奇怪的他怒火因此压下来,以从未有的超级耐心说;「旭萱,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认为我没事先告诉你,是一种欺骗手段,所以不肯签字!好,你要气多久都可以,我一定奉陪到你冯小姐开心满意为止。但气归气,也不需因你个人情绪而否决掉整个企画案,你不是一向很顾大局吗?」

「我没有生气,也不是个人情绪,不要老以你的标准看世界,你的大局并不是我的。」旭萱回说;「不管你是事先或事后告诉我都没差,我的心意都不变,我不会更改水塘地的用途。」

「我的大局不是你的,那你爸爸呢?若因你的冥顽固执,阻断冯家未来发展的机会,使你爸爸失去我这最好的佐助人选,你也不在乎?」

「爸爸一切尊重我,在他心里,女儿比身外的金钱名利还重要。」

「可是,在你心里,死了的老杜叔叔、不见影的育幼院养老院,却比你父亲还重要,你一点都不愿为他和冯家牺牲。」他直杀到要害来。

旭萱脸色略微发白,强镇住身心,以沉默抗拒他的激将法。

「还有,你不是宣称爱我吗?却连一块小小的地都不肯为我拿出来,又叫什么爱!」他趁势追击说。

「我们那是爱吗?可以拿来秤斤论两、计算谈条件的,根本不是爱,那是做生意,我觉得自己只像你的一件投资企画案……」她说得又难过了。「你已经欺骗我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今天你为得到水塘用尽手段,等一旦拿到水塘地,也许就把我和爸爸一脚踢开……我无法信任你,所以不能签字。」

辰阳脸胀得通红,从未如此语塞气结过,她不但拒绝签字,还进一步质疑他的诚信、践踏他的人格,她难道没去商界打听,他岂是这种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人?而冯老板偏顺著她,任由她胡来,真会被他们父女俩害惨!

「难怪我祖母会把你列在三名之外,她老人家心清明,知道你这样好坏不分的女孩根本不适合我,也不是做颜家长孙媳的料,我真该听她的!」

他愤愤说著猛跨前几步,旭萱被逼得踉跄后退,直顶到整面书墙无路可退为止;他接著更倾身向前,手啪地一左一右按住书架,将她困于两掌方寸间,热气一波波袭来,心那么愤怒对峙,身又那么亲密靠近,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挪动,怕引来更多的肢体接触,也怕惊动外面的家人……

他俯下脸来眸对眸,一字字低低说;「你以为你这样就赢了吗?你这样摆我一道很得意吗?你或许不知道,你错误无知的决定将付出多大代价。我一直以为你够聪明理性,结果不如我想象,我太高估你了——」

他眸中光芒太强烈,她忍不住闭上眼,就在那一秒唇被用力吻住,如火山岩熔流过无比炙热,她蓦地睁开眼楮,只见他阴阴冷笑。

他倏地收回双手,冷冷大步离开,只留下恫吓的话依然在空气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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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知好歹了,竟敢阻挠他的企画案,等于是勒令一匹高速疾驰的马煞停下来。从小谁敢挡他路?到时只怕受伤的是她,而不是他,如果他真在商言商不择手段,她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辰阳站在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前,脑中不断被这些念头侵扰著。

由九楼往下俯看,街道有种峡谷的感觉,只不过面对的是矗立大楼、拥塞车辆、广告广告牌和霓虹灯管;往上仰看,天在远方的一角,涂覆了不知多少人间烟尘,成了暧昧不明的青灰色。

往日,他如展翅高飞的惊鹰,以精准目光和迅速行动,在这都市丛林无往不利,天下尽在他足底,攫获猎物从不失手,也养成他目空一切的骄态。

今天,他翅膀累滞无力,往哪儿飞都不对劲,全都因为旭萱,这两个字竟有千斤沉重,如铅块压在心上,怎么也移除不掉。

内线电话响了,不想接听,脸仍朝著窗外,直到铃声不死心地持续快成催命符时才按下钮,他嗯嗯闷应几声,心情坏到连嘴都不想动。

董事长召见,没有推托之词,他脚步跨得比平常大,舍弃电梯,从偏门楼梯上十一楼,希望不必踫到人,因为没有社交的心情。

当董事长办公室在望时,不幸被堂弟佳阳逮到。

「大哥,听说你这次麻烦惹大了!」佳阳比辰阳小一岁,是二房大叔叔的长子。晚出生就吃点亏,从小注定当第二,这一年开始有明显的竞争心态,本想在南郊盖公寓立功的,却半途杀出辰阳的百货商场案,口气就不免风凉些。

「麻烦我天天有,大大小小一长串,有什么稀罕!上头找我,你识相点别挡路,否则连你一起宰!」辰阳闪过他。

「这次可稀罕了!大哥花几个月追求冯小姐,到头来却连一块小小地都拐不到,这美男计失败,岂不一世英名全毁了?」佳阳笑嘻嘻说。

竟说他是美男计——辰阳脸色铁青,但发脾气没用,确实是栽了跟头,如不及时补救爬起,眼前这小子会立刻踩过去取而代之。身为长孙虽多几分优势,但也压力更大,随时处于备战状态中。

「我估计,以你的功力追冯小姐,保证不到一星期就破功。」辰阳冷讽说,思及旭萱会给佳阳什么样的钉子踫,竟有一丝快意。

「是喔?大哥这么一说,倒引起我追冯小姐的兴趣,或许本人一出马,就能马到成功了!」佳阳摩拳擦掌说。

「你少乱来,事情还没结束,水塘地我会拿到手的!」一想到堂弟色兮兮纠缠旭萱,辰阳又更不悦,用力拍他肩膀说;「你给我安份点,好好去收集百货业资料,到时报告出不来,我第一个把你踢出企画案!」

摆脱掉堂弟,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大红木桌后挂著老花眼镜的颜汉波表情十分难看,一出声就狮子吼。

「怎么来这么慢?火都烧到眉毛了,你还有时间拖拖拉拉的!」

「爸,对不起,都是我失算。」辰阳低声说。

「跟你讲过多少次,要在商界打下一片江山,字典里没有失算二字,失算是死路一条,只有重算,重新评估再继续做下去。」汉波继续骂说;「你最近是撞了什么邪,整天失魂落魄的,你知道今天这一步错,不管以前立多少功多少劳,都整个一笔勾销,要再爬起得花十倍力气吗?尤其你那些堂弟们都抢著占你的位置,你还敢轻心!」

「这些我都懂,这几天也一直在找替代方案……」

「你也别再想了,没什么更好的方案,冯家既然那么死鸭子嘴硬派,我们也只有用最后一招。我刚刚和县政府秘书通过电话,已约好见面时间了。」

「真要强制征收吗?这招会不会太狠?」辰阳脱口而出,这正是他担心的,也是他曾警告旭萱要付出的那个大代价。

「会狠吗?冯家无论同不同意,他们都没损失,但我们重资投下的黄坡地要怎么办?难道真给二房他们盖公寓?」

「那不是盖公寓的好地段,肯定大亏……」

「不仅大亏,我因此失面子,你因此失信用,以后你在董事会还有说话的余地吗?」汉波说;「县长对百货商场案极有兴趣,即使你要收手,他现在也不见得会放手,干脆由政府出面征收水塘地,我们也省不少麻烦。」

辟商为利互相合作是商场上寻常手法,辰阳以前用起来眼楮不眨一下,这次却有了迟疑。虽说冯家不识时务很可恶,旭萱顽固无知很可恨,使他事业陷入前所未有之危机,但果真强制征收,旭萱又失钱财又失理想,打击必然很大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辰阳说;「冯老板和我们是世交,总不能做得太绝,是我把冯家拉进企画案的,再让我和冯老板商量看看。」

「你花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冯老板连自己女儿都控制不了,难怪这些年来事业老做不大,想他二十年前在商场上还比我风光呢!」汉波直瞪长子说;「你这么唆唆没个气魄,又是为了那个冯小姐吗?」

「当然不是,生意的事怎会扯上女人呢!」辰阳连忙否认。

「不是最好,若连女人都管不住,你也别混了!」汉波说;「在我们颜家,女人是来养来疼来生儿育女的,乖乖安分守己,不能在外面趴趴走,更不能任意指使男人。你妈一直担心你和冯小姐的事,如今出了这状况,我们都小心瞒著阿嬷,就怕她生气,你是她最钟爱的孙子,千万别让她失望!」

「我知道。」辰阳神情凝重,采拖延战术说;「县市府介入是可行办法,但其中也有风险,公家一旦参与,我们很容易失去主导权,这一来损失不就大了?拜托爸爸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再评估各方状况,到时一定给董事会一个最完善的答案。」

汉波面无表情,良久不吭一声,心中其实明白辰阳正处于某个微妙且重要的关卡,爱子心切下勉强同意宽延几天,也等于对长子的一种考验,看多年栽培的心血是否成效,看众人寄望的他是否有果决明断的大将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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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赶吃饭的人潮来来去去,当发现系所办公室外那穿黑色瓖毛大衣的妇人是宜芬姨时,旭萱吓一大跳,没约好就突然跑来,完全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我在附近参加商展,想著很久没和你聊天,就走过来了。」宜芬说;「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呀?」

旭萱这些天不甚有胃口,本想略过午饭不吃,去图书馆找论文资料,宜芬姨既然来了,也只有奉陪。

天候阴阴湿湿的,冬风如刺,无法走太远,她们到最近的学校自助餐厅,随便打了几样菜,找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

「好久没感受校园气氛,我大学生活都远到像古早事了,印象最深的还是你爸爸,他是我们系上风云人物,我靠著我爸的关系在他身边跟前跟后,不知多少女生羡慕,哪知他心里只有你妈呢!」宜芬喝一口汤,细眉一挑说;「哎呀,二十年了,伙食怎么还是一样难吃!」

「大锅饭就这种味道嘛!」旭萱心想,这阴湿天气阿姨不会专程赶来只为一顿难吃的饭吧?

「我一直都认为你爸会很有成就,你没见过他少年时代,多意气风发呀!可惜你妈身体不好,他花大半时间照顾她,再有雄心壮志也被磨掉了。」宜芬话题又绕回绍远说;「从没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如果没有生病的妻子,事业不知做多大呢!」

旭萱不只一次听见亲友间类似的批评,总为母亲抱屈,她如此努力为丈夫儿女活著,煎熬血泪只有自家人看见。「妈妈尽避身体不好,却是我们全家的精神支柱。爸爸说,若没有妈妈,再大的事业、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他们两个呀,上辈子不知谁欠谁,我也不说了,幸好你们三个孩子孝顺又乖巧,你爸妈在这方面也算好命了!」宜芬推开只扒几口的饭菜,迟疑几秒才又说;「老实讲吧,我今天来是受了秀瑞表嫂的拜托,没事先通知,是怕惊扰到你爸妈。照算起来,你和辰阳是我介绍的,我多少有媒人的责任。」

来了,果然是心中最不愿的猜测,旭萱说;「阿姨如果是受托来提水塘地的事,爸爸已做最后决定,水塘地怎么都不会更改用途。」

「秀瑞表嫂倒不是为这个,在他们颜家,女人不能干预公事,她来拜托我是偷偷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纯粹是做母亲心里的焦虑。」宜芬说;「她要我告诉你,辰阳因为你的事被批评得很惨,企画案无法执行,外面话传得很难听,处境非常困难。」

「没那么严重吧?辰阳精明厉害,做什么事都仔细盘算过,绝不会让自己落到惨的地步,他没害别人惨就不错了!」旭萱不信。

「你和辰阳真奇怪,一下说不交往、一下又交往,没多久又闹翻,让人头昏眼花来不及看。」宜芬叹气说;「如今闹到这局面,人是我介绍的,以后见到我大姨都不知怎么交代!」

「阿姨对不起啦!」旭萱说;「这要怪辰阳自己,我可没害他,是他为水塘地不择手段欺骗在先,我斗不过他生意人,先保护自己也没错吧。」

「我其实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放弃这赚钱的太好机会,如果是我,早就立刻同意签字了。」宜芬继续说;「你爸爸原可用水塘地的投资利润来改革公司,引进最新的技术和人才,现在这计划也没有了。」

「爸爸是有原则的人,不会为了私利,去动用老杜叔叔留下的慈善用地。」

「唉!有些事你们做孩子的还想不远……比如,你妈妈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你爸爸迟早会落单,到时有个新事业让他操心,也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呀!」宜芬欲言又止说。

旭萱血液往脑门冲,这是冯家不许踫触的题目,想都不愿想,乍听之下如刀割心,本能防卫说;「妈妈意志坚强,会长命百岁,会和爸爸白头偕老,爸爸不会落单的!」

「世间事不能尽如人意,不是阿姨爱讲不吉利的话,你妈妈一次次生病,亲戚朋友谁不担忧?我们都关心你妈妈,但也不要忘了你爸爸,他身强体健还会多活好几年,黄冯两家都靠他,他的需要才更迫切,不是吗?」宜芬又说;「你的水塘地,不想帮助辰阳我能了解,但总不能连自己的爸爸也不帮吧?」

连最严重的生死事都出来,旭萱只能沉默不语。

宜芬一向认为旭萱像爸爸圆融识大体,如今看来心眼也不少,不由轻轻一叹说;「这有另一个听来的消息,我还没告诉你爸爸……外面有传言,县政府很可能介入百货商场案,必要时会强制征收你的水塘地,意思是,你不能拒绝,必须依法交出土地。」

旭萱忽地眼前一黑,天地全变了色。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辰阳不会轻易放弃的,就像鲨鱼见了血,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这不是辰阳能控制的,他也得听‘阳邦’董事会的决议,所以瑞秋表嫂才拜托我来,也是不愿事情落到这种地步。」宜芬赶紧解释。

「请阿姨来,还不是要逼出水塘地,只不过一个明抢,一个暗夺,辰阳就等于‘阳邦’,又有什么不同呢?」旭萱咬牙切齿。怎么去踫到这个魔王呀!

「当然不同,辰阳明的来,你们是企画案的合伙人,可以坐享无穷的利润;若暗的来,让政府强制征收,除了少少的补偿金外,你们什么都没有,白白丢失一块黄金地。」宜芬加强语气说;「听阿姨的话,趁县政府还没展开行动之前,赶快在合作契约上签字,免得慢一步就后悔莫及了!」

「阿姨,你怎么也一起逼我呢!」她心好乱。

「我哪里逼你?这企画案我可没分到半点好处,辛苦两边跑,还不是为你们冯家,我一向不都如此吗?」宜芬不禁怨说;「你这女孩怎么了,以前不是很懂事、很替别人著想吗?」

旭萱心头涌上委屈,挣扎好久才放开心去爱一个人,下一秒就发现被他欺骗利用,那打击非一两字能形容。

她坚强惯了,不会像荣美痛不欲生,也不会像以缘姐痴情苦恋,但不哭不闹如没事人,不表示内心没痛苦,能不断负荷伤害……该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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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烧得正旺红,那葫芦形状的炭笼于是秀里竹子编成的,气味佳、防烟效果好,又有亲切的古意,在冬夜里散著煦煦的温暖。

敏贞坐在铺放软垫的宽椅内,膝上覆著厚毛毯,只要不住医院或疗养院的日子,她都这样陪孩子们念书,没有一日辍息,或帮忙解答书上习题、或纯粹侍汤奉水伴读,能和三个宝贝平安家常在一起,是她内心最珍惜的时光。

这一年来她精神明显差很多,往往坐没多久,薄白的脸堆生红晕,有种奇异的美感,却是体温功能失常的现象,加上药物副作用,头会慢慢垂顿下来,不知不觉昏困过去。

今晚她肤温极高,骨子里又特别寒,咳嗽更加频繁,已昏了又醒许多次。

墙上老钟指著十点整,旭萱轻轻踫醒母亲说;「妈,会累就上床睡吧!」

「在床上反而不好睡,我坐这儿等你爸爸。」绍远仍在公司忙。敏贞对大圆桌旁的儿子说;「东东,功课写完就快点去睡觉,睡眠足够才能长个子。」

「妈,旭东的问题不是个子,而是长相太秀气,怕太娘娘腔了!」旭晶故意说,想逗出母亲一点笑容和元气。

「别说我娘娘腔,女生哪有我这么黑的!」旭东为洗刷秀气之说,整个夏天又打球又游泳的,脱了几层皮,的确除去不少稚气。

「你也可以回骂我男人婆呀,我不介意的。」旭晶笑眯眯说。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旭东酷酷回答。

母亲想笑却很无力,旭萱看出那浓浓的倦意,对弟妹说;「听妈妈的话,去准备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弟妹各自收拾书包回房就寝;旭萱一边陪伴母亲,一边继续将家庭代工进出货物账本算完,夜更深了,不自觉叹口气。

「怎么啦?」敏贞睁开垂闭的双眼。女儿这几日仍笑脸迎人,有痛苦也藏得很好,看了很心疼。「是不是还为辰阳的事烦?过来坐坐,我们说说话。」

「没什么,我……」旭萱吞吐著,由大圆桌移坐到母亲身边。

「有委屈不要藏在心里,对妈妈什么都可以说,这就是有妈妈的好处呀!」敏贞轻咳两下说;「你爸爸和我都担心你,这毕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是妈妈的小太阳,又明又亮的,怎么会有委屈呢!」旭萱想想又说;「妈,我考虑再三,想同意百货商场案,把水塘地投资出去,你说好不好?」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敏贞惊讶。

「这几天我心情太乱,一心只想保住老杜叔叔的地。这几天冷静下来,仔细想爸爸的话也没错,老人院和孤儿院到哪儿都可以盖,水塘地既然商业价值高,不如就投资出去,我们再另外买便宜的地完成老杜叔叔的遗愿。」旭萱不敢提宜芬姨来访的事。「妈,老杜叔叔倘若在世,会不会也这么做呢?」

「我猜是吧!」敏贞希望自己精神更好些,能帮女儿解更多惑。「我们尊重你的任何决定,能投资水塘地,爸爸当然很高兴……但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我们加入这企画案,有段时间会和颜家密切往来……你真受得了看到辰阳吗?」

「受不了就避开,我又不和他做生意,应该不会太难吧。」

「理论上是,但感情事很微妙,实际去做,又不是黑白二就分清楚的,像当年我和你爸爸——当年他在你外公那儿做学徒——」敏贞想提自己少女时那段煎熬心情给女儿参考,但气不够用,不小心岔掉,还爆出一连串大咳。

「妈,你还好吧?今天的药吃了吗?」旭萱见母亲神色不对,紧张问。

「好像忘了——」敏贞面色赤红用力深呼吸,慢慢把大咳强压下来。

「怎么会呢?我们好几个人一起记的……」旭萱立刻火速拿药包倒开水,轻拍妈妈背让她顺利把药吞下去。「妈,吃过药别等爸爸了,先去睡吧!」

敏贞点点头,移开厚毛毯站起来,还没跨出一步,整个人就软倒下去。

「妈妈——」

旭萱急急喊著,及时撑住那轻如一片薄叶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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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两点,加护病房灯惨白亮著,几台仪器呼呵——呼呵——此起彼落响。

敏贞心跳至一分钟一百七十下,是年轻健康男子强度运动下的记录,对左肺已割掉一半、右肺感染发炎的瘦弱女子,等于非人之极刑,随时会致命。

她眼白不断向上翻,浑身火焚般高烧,每隔一阵腰腹即抽搐躬起,如世间之炼狱,看得人心痛且碎。

经最初急救,情形并未好转,病人无法自行呼吸,需输入人工氧气,偏偏加护病房的几台呼吸器,故障的故障,没故障的都有重病患使用。

转院已来不及,只有先用手压式的呼吸球,暂时苦撑一下;绍远十分熟悉呼吸球的运作,不放心交给别人,要求亲自来,累了就由旭萱接手。

这是极专注且费力的工作,父女俩紧盯著仪器上变化的心跳数字一刻都不敢停歇,反复用力已近两小时,也几乎成了机器。

「该换人压了吧?他们看来好累!」辰阳在隔离窗外问走出来的护士。

「冯先生和冯小姐不肯。」护士说。

「真疯了!」辰阳又问;「还没有机器吗?」

「正在调,江主任也很急。」护士答。

等待室里坐著冯、黄两家的几个亲人,方才赶来的还有纪仁和惜梅夫妇,因他们刚由美国回来,时差仍在又加年纪大了,已先劝回家休息。

辰阳会在这里,是因冯家打紧急电话到「远成」办公室时,他正和冯老板密谈水塘地的事,就一路飞车送他过来。

照理说,人送到医院,就该转身离去,因为非亲非故,又和旭萱闹翻,实在没有理由留下!但辰阳仿佛双脚黏住,就是莫名其妙没定掉。

加护病房内起了小小骚动,护士出来喊冯先生昏倒了!突来之意外,大家七手八脚抬人,担架车推来,医生对绍远又翻眼皮又听胸腔,说是心脏问题,得去急诊室观察,几个亲人慌忙跟过去。

辰阳特别注意绍远双手,已乌青淤血,表示旭萱一样惨,于是不等允许擅自闯入隔离区,穿上隔离衣,未等里面人反应,夺过旭萱手上的呼吸球。

「你做什么?」被从位置上挤走的旭萱叫。

「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准备报废了?」辰阳头也不回说。

「这是我妈妈,我得继续压,她才能活下去!」她要抢回球,被他挡掉。

「你去休息,轮到我来,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是亲也不是友,呼吸球还我!」她生气抗议,却奈何不了力气大的他。

「你跟护士小姐去擦药,别像你爸爸昏倒了!」他又下命令。

「不!我不能离开妈妈,至少要等爸爸回来。」旭萱坚持说,双手一直没闲著,用棉花棒沾水润著妈妈干裂的嘴唇,用湿纱布擦拭她高热的手、脸、脖子,轻抚著那翻白痛苦的眼楮,俯在她耳旁不断低喊妈妈加油呀!

辰阳盯著旭萱肿伤青紫的手,想必很痛,因为不时微微颤抖著,但她仍细心熟练护理著母亲,看出是长期训练的——想到此,他更使劲压入氧气,虽然病床上躺的不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乖乖做了一回孝子,算史无前例了。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开口便说;「对不起,刚动完一场手术,得到消息立刻赶来。你母亲状况如何……啊!你的手受伤了,得立刻包扎冰敷!」

那不寻常的熟络声音令辰阳回头,一个样子斯文穿白袍的年轻医生,正抓起旭萱的手诊视。

「别管我的手,你见过我爸了吗?他好不好?醒来没有?」旭萱著急问。

「这没醒来,但初步看来没事,只是太疲累,心脏有点受不住。」年轻医生温柔说;「你也是,脸色很不好,小心下一个倒的是你。」

辰阳眼角余光冷冷扫过白袍上的名字,简宗霖——难道是那个剪什么刀,冯家中意的另一个女婿人选?那种亲匿态度,已超过职业该有的分界。

「这位医师,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病人需要大量氧气,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调机器来?」辰阳冷冷插嘴。

「这位是……」简宗霖问。

「我是冯家亲戚。」辰阳说完,立刻感觉旭萱的瞪视。「你们那么大的一家医院,竟连最基本的救命配备都没有,还叫人用手工的,真太荒谬了!」

「也实在刚巧,这几天寒流来袭,呼吸道病人一下多起来,又正好有几台机器固障维修,才会出现供应不足的情形。」简宗霖耐心解释。

「医院经费有限,医疗器材不足已不是一两天的事,颜先生在赚钱之余或许可以捐些善款给医院,就不会有今晚的情况发生了。」旭萱加一段说。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这节骨眼还不忘掏他的钱,还故意喊他颜先生!

简宗霖离开后,旭萱要求接过呼吸球。「你压够久了,换我来吧!」

辰阳不吭声给了她,她一压球竟是钻心疼痛,早先用意志力撑著还不觉得,一旦放手所有敏感神经都回来,现在竟使不上力。

「还是我来吧,冯小姐没忘了我是工人粗手,比你强好几倍,再压三小时都没问题!」他接回呼吸球,发现能和旭萱再这样亲近斗嘴是多么快乐的事。

三点以后,敏贞眼楮不再翻白,心跳慢慢变和缓,可以不用人工氧气了。

五点左右,敏贞度过危险期,又一次逃离索命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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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天亮得晚,即使已过六点,街上人群已开始一天的活动,地平线那端的晨曦仍只窄窄一线,让黑暗继续笼罩著。医院内经一夜生死挣扎的人们,犹自恍惚,像作了一场耗尽心神的梦。

绍远清醒过来,顾不得身体不适,又赶回加护病房照顾妻子;冯家亲人在放下一颗悬荡的心后,向热心帮忙的辰阳道谢。

「最辛苦的还是伯父和旭萱,手都伤成那样,我用的力气还不到他们一半,没什么好谢的。」辰阳转向旭萱说;「我得走了,九点钟还有会议。」

她轻点头没表示什么,就在辰阳疟到长廊尽头快转弯时,又突然追上去。

「喂,你等一下!」

他回过身来等她。

一宿未眠,他衣皱发乱,下巴有细渣,眼神不若平日炯炯锐利,而是睡不足后的蒙柔软;她则一张昏倦素白脸,未曾梳洗,眸子微微青肿,双手裹纱布,有种脆弱的小女儿态。若非在医院,换在其它场合,两人对望的样子,倒像是缠绵到天亮要告别的情侣。

「什么事?」他声音不自觉低柔。

「我已经决定……要加入你的百货商场企画案,不保留水塘地了。」

「怎么突然同意?」辰阳太惊讶,直觉反应说;「就因为我陪了一夜帮忙压呼吸球,感动到你吗?」

旭萱的确有感动,妈妈能逃过一劫,一切身外之物都不想再计较。最主要的,她一直认为妈妈会发病,都是因操心她的事到连吃药这等大事都忘记,心里非常难过自责。如果强制征收令下来,只会让爸妈忧恼更多,不如水塘地早丢早了,速速送走辰阳这魔王,也保全家清静平安。

「我们大家都很感动,你等于救了我妈妈的命。」她回答说;「另外诚如你说的,我爸爸比已不在人世的老杜叔叔重要,只要对冯家好的事,我都愿意做。」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这企画案的前景和利益好到难以拒绝,不是吗?」辰阳兴奋极了,以为终于软化旭萱那颗顽强的心,伸出手想触踫她。「很高兴你终于想通,愿意信任我,让我们两边双赢,还有我们共同美好的未来……」

「你准备好文件通知我,我随时可以签字。」旭萱打断他,并退后好几步,匆匆说;「你赶开会,我也要赶回家,弟妹在等我,再见!」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辰阳,目送她和亲人离去,笑容久久不散。

昨晚他和冯老板密谈时,曾讨论如何委婉告诉旭萱强制征收的事,没想到今早峰回路转,不必用这招险棋,她就主动妥协了!

他终于赢了,百货商场得以顺利实现,他的事业踏出另一大步;在医院的良好表现,也让他和旭萱和好如初……不能说冯伯母病来得正是时候……不过一切将按原来计划进行,他又可以再度拥有旭萱,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走出医院,天色已大亮,东方曦日由窄窄一线延展成大片金灿,辰阳公私两得意,一时踌躇满志,又恢复他目空一切的骄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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