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曦金光射入室内,唐绍羽便醒来。
认真说来,他只是小憩片刻,这一个夜特别的漫长,就在韩易告知隔日起宋均均将成为贴身照顾他的丫鬟后,他竟然睡不著!明知她到午膳时才会过来,他却像个毛头小子从一早就瞪著门口看——他是哪根筋不对?
无法入眠,心又烦躁,他破天荒的要了早午膳,但都已用完膳又休憩一会儿了,竟然还未到中午,什么时候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他一下子坐、一下子卧、一下子起身,韩易却像尊木菩萨,静静守在一旁。
「易,咳——还没过午?」
「爷,还有一个时辰。」
唐绍羽静默一会儿,再度开口,「这一趟出去,你自己得小心。」
他点点头,「爷也一样。」
唐绍羽嗤笑一声,「在某些人眼里,我已是个足不出户的残废,不足为惧。」
「但爷就是要他们为瞧不起您付出代价,才从卧床的那一天起,就积极的派我去处理一些事,不是?」他温和的嗓音里有著往常的敬重。
唐绍羽神情一黯,在因意外身体残疾后不久,他就离开皇城养伤,但私下要韩易找几名信得过的亲信潜伏在皇城内外,替他打探并收集各方消息。
一来是为找出那桩意外有无任何人为陷害的蛛丝马迹,二来,也是为了回到皇帝身边,重回备受宠信的朝臣之列,所以,皇城及宫里的任何消息,他皆要掌控。
原本每有消息便会传送到维老榕村最近的靖城,再以飞鸽传书通知,由韩易前往取信,如此小心,是不想任何有心人对他的「颓废丧志」起疑,小心验得万年船,他知道自己愈不具威胁性就愈安全。
只是,近月余来,皇城的其它人竟无声无息,如此平静很不寻常,他才命韩易回一趟皇城。
唐绍羽直视著韩易,若非有这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也许,这一生他已被绝望吞噬,无法坚持下去……「谢谢你,易。」
他摇头,「爷再休息一会儿,均均就快到了。」
唐绍羽脸微微涨红,口是心非的道:「谁在乎她什么时候到!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找她来。」
「爷并未反对,而不可否认的,她能笑著面对爷的怒火就很了不得。」韩易停顿一下,若有所思的看著哑口无言的主子一眼,「我再出去看看她到了没。」
唐绍羽能说什么,韩易没说错,敢跟他要钱的就她一人,她的反应、话语,每每让他气得牙痒痒的,但由她来伺候,他为何没有抗议,莫非是想自虐?
见韩易走出后,他赌气的脱鞋,上了床榻,一股脑儿的认为全是宋均均的错,她当了坏榜样,连韩易说话都愈来愈直白了。
气呼呼的将头枕在臂上,他阖起眼眸,宋均均那张美丽脸庞却愈来愈清晰,那双清澈带著慧黠的美眸含笑,直直睇视——
半晌,韩易带著宋均均进来。
原来,她很早就到了,烦请曹带她绕了一大圈,好好认识龙泉别庄,毕竟接下来可是要专职伺候王爷,总不能要到哪儿,都得找人带路。
所以,花了近一个时辰,她才了解别庄分为东大院、西大院及几个小院落,占地相当广,各院落的建筑看来皆典雅大气,尤其是唐绍羽及韩易所住的东大院最为美轮美奂,处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楼阁廊柱,但也是最安静的地方,视线所及空无一人,曹总管说了,没有主子的命令,除了韩易外,谁也不得踏进东大院。
如此刻意把自己孤立,是不想让任何人瞧见他的狼狈吧。
宋均均边想边跟著韩易走进东大院寝房,但她完全没想到会看到一幅美男春睡图,唐绍羽半躺卧在床上,衣襟半开,外袍只是披著,长发未束,俊美得人神共愤。
「麻烦你了。」韩易看著她道。
「不会的,只是爷还在睡——」那她要做什么?这样的唐绍羽著实太养眼,她的心跳有些紊乱。
「爷大多在早上练走,但他昨晚也练习,事实上是彻夜——」
「够了,易,你真以为本王睡死了?」床上的唐绍羽突然开口,张开眼眸,挑起浓眉,没好气的瞪著他。
这一吼,也让宋均均的心跳瞬间恢复正常,魅力全无了,就是暴君嘛。
韩易好脾气的点点头,「我得出门办事了。」像是不放心的再看向她,「请你——」
「你真以为本王是三岁小孩,还不走!」唐绍羽这下子真的坐起身来吼韩易了,叮咛东叮咛西,怕她没照顾好他吗?他只是脚废,人又没废。
宋均均向韩易点点头,微微一笑,他收到她眼里传递的讯息,点个头,先行离去。
室内顿时陷入寂静。
「还不快侍候,都正午了,你这丫鬟才姗姗来迟!」
她莞尔一笑,「所以,爷等我很久了?!」
他脸色一变,忍不住又吼了出来,「你是谁?本王等你?」
吼声如雷,她皱起柳眉,「爷真是暴躁易怒、脸臭、人缘又差——」
他黑眸倏地一眯,「你想死?」
「当然没有,生命多么珍贵美好。」慧黠美眸浮现笑意。
「你天不怕地不怕,一点也不畏惧我?」
「等到爷能完全摆脱轮椅后,我再考虑要不要怕爷。」
这一句话刺中了唐绍羽内心的敏感处所。这段日子的情绪失控有极大部分是由于被她挑起的,尤其躺上床后,两人迭在一起的煽情画面,令他身体的感觉都鲜明起来,他记得她每一寸的柔软与丰满,记得他想攫取的红唇曾经离他那么的近,因此他难以成眠,索性起身练走,才能因疲累小睡,但也不过一会儿就再度苏醒过来。
思绪繁杂的他瞪了眼害他一夜难眠的罪魁祸首,闷声不响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再挪了挪位置,坐进靠近床缘的轮椅。
她轻巧走到他身前,俯身为他穿妥衣裳,再为他穿上鞋袜。
也因为静悄悄的,有股说不出的亲密氛围笼罩著他们。
她暗暗的吐了一口长气,起身走到他身后,将他推到镜架前,拿了乌木发梳,一绺又一绺的为他细心梳理,再系上黑色发带。
接著,她离开寝房,端了一盆温水进来,将铜盆放到镜架上,拧湿毛巾,再回过身来,轻柔的替他拭脸。
这般情景,太安静也太温馨了!唐绍羽觉得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但因为想让这段时光延续下去,即使洗脸漱口,韩易都侍候过了,他一点也不介意让她再侍候一遍,事实上,她不管力道、水温都比韩易拿捏得好,偶尔轻按的手法,颇像在皇城被严格训练过、轻巧灵活的丫鬟。
为他打理好仪容,她俏生生的笑问:「均均请曹总管送早午膳过来。」
他瞪她一眼,「今天吃过了,曹总管没跟你说?」
她一愣,是了,曹总管一见到她时,就说主子今儿反常,早早就要了早午膳,但她绕了一大圈的别庄就忘了。
她尴尬承认,「曹总管提了,可我忘了,呃——爷一定也洗脸漱口过了……」
「做了做了,唆唆的,本王有嫌你多做一次?」他没好气的道。
她微微一笑,「是是是,那爷是不是要练走?」
「没有,」他抿抿唇,问了,「你吃了午膳?」
她用力点点头,「吃饱喝足来伺候爷啊,」她顿了一下,「我不在意的。」
「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
「爷走路的样子,我都看过了。」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他瞪著她,相较她的从容不迫、沉静聪慧,他似乎总平静不下来,但他们原本就不同,脚瘸了的是他!走路一拐一拐的,模样又丑又狼狈的是他。
「我真的不在意,爷。」她再次强调。
「谁管你在不在意,本王不想走就是不想走!」他吼得心虚,事实上,他很在意,在意极了,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跌跌撞撞的糗样。
只是,他究竟怎么了?他从不对女人费心,也不在乎女人的观感,除了前未婚妻,而现下竟又多了个宋均均……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她看著他,「那爷不练走,要做什么?」
「到书房。」
她虽不解,但仍推他进书房。
原来书房里已放了两件勾破的袍服,针线篮也已备妥。
这一天下来,他看书写字,时不时沉思,她则静静缝补,适时的换上一杯清香温茶,近傍晚时,她推他到庭院静待一会儿,晒点暖阳,他就要她离开。
她蹙眉,「可是还有晚膳、沐浴、上床等事要侍候——」
「不必了。」那些事他一点也不想有她参与,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她聪慧的想了想,大概能猜到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走路的模样。
于是,这一天她乖乖的离开了。
不意外的,第二天,书房里多了三套待缝补的衣物,她私下问曹总管,得知昨晚,在她离开两个时辰后,爷的东大院就成了一片狼藉,奴仆们进去收拾了一阵子才打理干净。
可见,在她离开后,他有练走。
但第二天,仍是在傍晚时分,唐绍羽就要她走人,第三天、第四天皆是如此,一直到第五天,她按照吩咐离开了,却又折返。
她躲在窗外,看著他辛苦练走,歪歪倒倒,又跌又撞,她的心也一次次的抽紧,又见他踉跄一跌,她再也忍不住的快步走进去。
「谁?!」他暴吼一声,飞快的回头,一看到是她,他先是一怔,随即绷著一张俊颜,一手抓著桌缘吃力的要站起身。
她快步走近要搀扶,他却甩袖拒绝,颤抖的双掌紧扣桌缘,挣扎著要撑起身体,桌子因而不稳,桌上的杯盘一阵 啷作响,但他不在乎,好不容易站起身后,他喘著气朝她怒问:「为什么还没走?!」
她没说话,只是拉来一把椅子到他身后,他瞠视著她,闷闷的坐下后,她才开口,「我是你的丫鬟,该留下伺候你,适时扶爷几把。」
他吸了口气,藏著受损的自尊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扶持,你走!」
「好,我绝对不扶爷。」
他蹙眉,困惑的看著她。
「但请让我陪在爷身边。」她明眸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那双晶亮的美眸无声的传递著她的认真与执著,莫名的,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一处,他没说话,只是开始练走。
时间缓慢消逝,桌上的蜡烛滴落更多的烛泪。
她的确没有扶他,只是总是早他一步的移开桌椅、及时的将软垫放到他倒下的地方,让他少了疼、少了痛,也少了一地的杯盘狼藉。
往后的日子都是如此,但总有那么几回,她来不及摆放软垫,他便重重跌在地上,或是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在她上前要放垫子时,歪身跌撞进她的怀里,甚至不小心的将她扑倒在地,压在身下,就像现在——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他温热的气息吹拂著她的脸颊,也隐隐撩拨她的心弦,无法抑制的嫣红爬上了粉颊。
她好美!他深幽的黑眸忘情的看著她,她被看得脸红心跳,不知所措,只能低低的道:「爷,您重呢。」
他尴尬的连忙起身,她也急急跪坐起身。
他收敛心神,继续练习,她在前方、在左右,始终小心翼翼的守护。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看著她的眼神愈来愈柔和,两人间的气氛也愈来愈好,偶尔对上他的视线,她的心跳还会紊乱狂跳,每一次见他踉跄跌倒,心头涌现的关怀与心疼就愈浓。
房间里,两颗悸动的心正隐隐的为对方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