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贝勒!」
一声呼唤惊醒了陷溺在沉思中的煜颢。
他正想著卫嫣儿,想她是怎么拼命磕头求自己,想她在昏倒前那紧抓住自己的滚烫小手,想她狼狈憔悴的模样,想她在烈日下苦苦跪著等候自己的凄然,想得他几乎都人了神。
煜颢轻轻地咳了咳,借以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神情。「葛太医,她……她还好吧?」
不料太医葛明义却摇头说:「不好,若是再晚个半刻钟,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煜颢眼楮霍地瞪大,「你说什么?回天乏术?」
「是啊!那姑娘天生体质柔弱,偏偏操劳过度,身心俱疲,而且从脉象看来,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
「好几天……没吃东西?」
「没错,不仅如此,她还感染风寒,身上更有著极重的暑气,若不先设法消解暑热,怕是要……」
「怕是要怎么样?」煜颢忍不住揪著葛明义的手问道。
梆明义见状,知道自己说太多了,连忙安慰道:「十三爷,您别急,下官已经用金针将她身上的暑气给引出来,剩下的,只要让她多多休息,好好调养就不会有事。这是药方,请十三爷按时让她服药即可。」
煜颢心神不宁地接下药方,送走葛明义。转而来到卫嫣儿身旁。
她已经不再发著高烧,只是双颊仍旧染著嫣红,而她的眼楮紧闭,眼角残留著晶莹的泪珠。
她额头的伤口已包扎过,但那干裂带血的唇瓣、鼻头的红肿脱皮,却怎样也掩不去她千里奔波求助的艰辛。
煜颢在椅子上落座,伸手端起丫环送来的清淡可口的燕窝莲子粥。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把这碗粥吃了。」
卫嫣儿静静躺著没有回应,但眼角的泪珠却悄然滚落。
煜颢眼楮一眯,「嫣儿,起来,你知道我话从不说第二遍的。」
卫嫣儿素来知他,又岂会不了解他的脾气?一咬牙,她忍著浑身像要著火般的疼痛,慢慢睁开眼楮坐起身来,却仍低头不去看他。
他站起身,亲自将那碗燕窝莲子粥端到她面前,毫无拒绝余地的命令著:「吃掉!」
她摇头,声音轻如蚊蜗地道:「我不饿。」
煜颢一扯嘴,略略靠近,挺拔的身影有如泰山压顶罩在她头上,「你是要我亲自动手喂你,还是要自己吃?」
卫嫣儿闻言,柔弱的娇躯微微一震,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接过那碗粥,开始小口小口吃著。
煜颢满意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吃完粥,然后命丫环送上刚煎好的药,「把药喝了!」
卫嫣儿听话地又慢慢把药喝完。
见她吃完粥、喝了药,煜颢这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卫嫣儿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他虎眼一翻,声音透著威胁地道:「嫣儿……」
她吞吞吐吐地开口,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我没钱……」
「没钱?」煜颢冷冷一哼,「据我所知,卫家虽然不是富甲一方,却也还有那么一点祖产,算得上中上之家,怎么可能会让你这个大小姐如此落魄潦倒,连著好几天没钱吃饭?而且就算卫家没钱,难道林家也没钱吗?」
卫嫣儿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我……」
煜颢将手搁在大腿上,整个身子往前倾,逼近她说:「记得当年你会舍我而就那林家公子,不正是看上林家富可敌国的家产,又不必承受满汉通婚的压力吗?怎么,现在你那相公竟连一顿饭、一点盘缠都舍不得给你?而要你千里迢迢饿著肚子来找我这个被你抛弃的旧情人?」
「我……我……」卫嫣儿不住地颤抖著,面对煜颢的咄咄逼问,她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什么?说啊!为什么你不辞千里来找我,却让自己饿得差点病死异乡?」煜颢怒声责问著,眼中有爱有恨,有心疼有冷惜。
「我……我早和林家没有任何关系。」
煜颢眼楮一亮,「没有任何关系?你是说你让林家给休了?」
卫嫣儿没摇头也没点头,但煜颢却自以为猜对了。对此,他心中不觉掠过一丝报复的快感,「为什么?」
她还是没有说话,小小的贝齿几乎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他霍地上前,一把托起她的小睑,强迫她面对自己,「为什么林家会休了你?他们不是打从你十五岁开始,就每年派人去提亲吗?为什么好不容易娶了你这大美人过门以后,却反而休了你?」
她别开脸,试图躲避他的追问,但煜颢显然不得到答案绝不甘心似的,丝毫不在乎她仍病著,随时都会再昏倒。
「说,为什么?」
「我……你……这事……你是知道的……又何必问我……」
「知道?我知道什么?难道林家发现了你曾是我的女人?但我记得我和你在一起时,除了抱你、亲你,可从没要过你……或者……你除了我和林家少爷以外,还有其他男人?」煜颢恶意说著,似存心想伤害她。
卫嫣儿果然因为这歹毒的话而白了脸,「你……」
她错了!她根本不该来找他的!她早知道他恨她,却还痴心妄想,存著一点希望,希望他会帮助她救出爹爹;如今看来,她是大错特错了。
想著,她颤抖著手掀开被褥下床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
煜颢看了不觉双眉一凝,「你想去哪里?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卫嫣儿定定看著眼前这俊朗熟悉的面容,心底却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我想走了,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轻轻一欠身,恍若幽灵似的打算离开。
煜颢没有阻止,只是冷然开口:「你不打算救你爹了?」
卫嫣儿浑身一颤,本就迈不开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你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你想去哪里?」
「我……我去菜市口……替我爹收……收尸……我不能让他……让他沦落异乡……」卫嫣儿断断续续地说著,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
煜颢原就皱在一起的眉头,如今更是舒展不开。
他站起身走近卫嫣儿,「我有说不救他吗?」
她无神的眼猛然闪过一道光彩,「十三爷……」
「先别高兴,我是有条件的。」
卫嫣儿咬著唇,泪水潸然落下,「我……我愿意,只要可以救我爹,我愿意答应你任何条件。」
「喔?即使身败名裂也无所谓?」
卫嫣儿抬头看著煜颢,「十三爷……」
他伸出手,轻抚著她被晒伤的小脸,指尖勾划著那唇型美好的小嘴,「你应该知道我要什么,不是吗?」
她的确知道,从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她就知道到京城找他会有什么后果。
「我要你,从两年前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要你了,即使你背叛我、欺骗我,可我还是要你。不过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两年前的我,再也不会傻到一厢情愿去为爱牺牲付出;但无所谓,毕竟你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天真可人、纯真无瑕的卫嫣儿,不是吗?」他低下头,滚烫的唇极轻极温柔地落在她小嘴上,探询著她的意向:「嫣儿,你知道王府里人多嘴杂,而我的祖宗家法又严格规定我不准娶汉女为妻,甚至连纳为侧室都不准,所以你只能是我的通房丫头,只能是我的陪寝侍女,你愿意吗?」
卫嫣儿怔愣地看著他,任由他将自己搂人怀中,任由他抱起自己回到床上。
她能吗?她可以拒绝吗?她有选择的权利吗?别说为了爹爹,即使是为自己,她也完全没有回绝的余地,因为那是她欠他的,那是她应该还给他的,谁让她负他在先呢?
煜颢半压著她,温柔地梳理著她浓密却散乱的发丝。「现在闭上眼楮,先好好睡一觉,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休息。」
她突然猛摇头并抓住他的手,「我不累,我……」
「你想先说你爹的事?」
「嗯!因为三天后他就要在菜市口斩首了,现在已经过了一天,我怕迟了会来不及,爷,求你……」
她哀哀泣求的眼神让煜颢实在无法狠下心拒绝,于是他只好点头,「好,你说来我听听。」
于是卫嫣儿将自己这半年来所经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半年前的某一天,卫嫣儿在路上被一名外地到江桥镇做生意的商人任云龙给撞见。
任云龙乍见卫嫣儿便惊为天人,亟欲将她纳为小妾,但饱受感情创伤的卫嫣儿说什么也不肯。在百般恳求无效下,任云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勾结地方官,硬是强按了一项强盗杀人的罪名在卫嫣儿父亲——卫啸天身上,想借此要挟她就范。
「强盗杀人?」煜颢闻言,俊脸不由得沉了下来。
「是。但卫家世代书香门弟,我爹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可能去做那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呢?」
煜颢点头。对于卫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卫家虽算不上是煜颢的旗奴家仆,却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而他之所以会认识卫嫣儿,也是奉皇命到江苏办事,顺便探访一些自己的门下部属,因而认识了那时年方十七岁的卫嫣儿。
「县令怎么说?」
「县太爷早让任云龙给收买,硬是将我爹屈打成招,我……我不服气,所以……所以就上告知府衙门;想不到……想不到任云龙神通广大,竟连知府也收买了……我……我只好……」
「你只好一路告上来,直到直隶总督衙门,再到刑部,是吗?」煜颢的脸更沉了。难怪卫家会散尽家财,难怪她会狼狈至此,甚至好几天没有吃饭。因为打官司是要银子的啊!再想想那千里的路途奔波,上公堂抛头露面的难堪羞辱,也真是难为她了!
卫嫣儿点头,「我以为到了刑部以后,刑部的大老爷会替我作主,但是……但是那任云龙却连刑部也打通了。我……我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来找你,我知道你恨我、怪我,可是……可是现在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可以倚靠了。爷,求求你,救救我爹!」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救你爹?你难道不怕我迁怒你爹,借机报仇?」
「不,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你虽然恨我,却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更何况我爹是被冤枉的,而你向来最见不得这种冤枉事,所以我相信你定会救他的。」
「即使要你付出任何代价你都愿意?」
她略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嗯!」
「包括当我的贴身丫环,伺候我的生活起居?」他又重新提出条件。
「只要你愿意救我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万一我救不了你爹呢?」
卫嫣儿脸上浮起一抹凄美的笑,「真是那样,也只能怪命运,我不会怪你的。」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替你爹洗刷冤屈。但是你得记得,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女人,不论你爹最后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你的命、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掌握在我手中;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替你决定,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