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时,她简直气炸了!咬牙切齿地、细细的高跟鞋在地踩出愤怒的声响。
那个五八蛋!他竟敢当著所有人的面偏袒姚紫晶!他眼里哪里还有冷云霓!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云霓!云霓!」
丙不其然,陆迎风焦急的呼唤声很快从后面传来。
她停下脚步,不自觉地透过身旁的车窗检视一下自己的妆容。还好,她看起来还不算太糟,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因为气愤而绯红的双颊倒是替她添了些艳丽的色彩。
她真恨自己!到了这种程度,她居然还在乎自己在他面前看起来美不美,他要是在乎她美不美,又怎么会爱上周明皙跟那个小娃娃姚紫晶!
「云霓,你今天怎么了?」陆迎风赶上她,喘著气问,表情竟然有点无辜无奈。
「我怎么了?」她用最冷淡的口气回问。但她真想尖叫,真想赏他一巴掌,让他别再把女人当成白痴了!
「你平常对我的企画案都很有信心的,怎么这次净挑毛病?」
「我挑你毛病?」冷云霓微微眯起双眼。「我有吗?」
「怎么没有?」陆迎风叹口气,手亲密地挽住她。「你该不会又听到什么闲言闲语吧?」
「又?」她轻轻哼一声:「你自己也知道纪录不良?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又听到’什么闲言闲语?」
「拜托!这是女性杂志社,保证是世界上最八卦的地方了。」
陆迎风翻翻白眼,做出一个淘气的表情。「谁不知道那些多嘴多舌的又在我背后谣传,说什么我对紫晶偏心啦、我爱上那小表头啦之类的。小姐,紫晶的年纪快能当我女儿了,我不会那么好胃口的,这点最基本的信任你总该有吧?」
信任?
谁提到信任?这两个字教她听起来就觉得火大!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真的信了那些闲言闲语?」
云霓淡淡挥开他的手。「我没听到什么闲言闲语。」我只不过是亲眼看到而已。「只要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行了。」
「嘿,你怎么这么说?!」陆迎风瞪大了一双深邃迷人的凤眼嚷道:「你这么说岂不是摆明了不信任我?噢天哪!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耶。」
如果她不是太了解陆迎风、不是整整被欺骗了三年,或许……或许她真的会笨得再相信他一次。但现在,现在不同了。
云霓叹口气摇头。
「我累了,我们改天再说吧。」
「好好好!我知道你累了……不过,一定要找周明皙吗?」他摊摊手,无奈十足。「周小姐真的不好配合耶。」
「当初要捧她出书的是你,怎么现在你反而说她不好配合?」
「就是因为有过跟她配合的经验啊。我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的速度太慢!我们元月底就要出书了,离现在剩一个多月而已,我担心——」
「你不用担心,明皙那里我会盯著。」
「明皙?」陆迎风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太老练,瞬间便掩盖过去,变成一个打哈哈的表情。「唷,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
「这世界上……」云霓莫测高深地朝他笑了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著呢,陆先生。」
叫她不生气?除非天地倒转、地狱结冰!不生气才怪!
开著车回到寓所的路上,她一路上都在骂人,各种气愤怨恨恼怒全都一古脑地发泄在方向盘上。她当不了怨妇、当不了泼妇,只好委屈了可怜的方向盘。
女人,要维持自己的风度真是该死的难到家了!
就在要进大楼的前一刻,她的眼角瞄到车库前蹲踞著一个佝偻的身躯。她的脑海中闪过「流浪汉」三个字,还来不及考虑这三个字到底代表著同情还是厌恶之前,车库的门已经打开了。
冷云霓直觉地开车入库,只在转瞬间,那蹲踞著的身躯站了起来,缓缓横过车库。她愣了一下,应该踩煞车的脚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不听使唤——反而踩上了油门!
踫地一声!
那身影抬起头来惊愕地看著她,两只眼楮互瞪的同时,车子撞上了那躯体!
「噢!我的天哪!」
那身体被车子撞得斜飞出去,猛地摔在地上。
「我的天哪!」云霓发狂地跳下车,冲到对方身边察看。「老天!你没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噢天!天哪!」
大楼的管理员从监视器里看到车祸发生,很快赶到车库前。
「冷小姐!冷小姐!你撞到人了!」
「我知道我撞到人了!快叫救护车啊!」
「不用……不用了……」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坐直身子,恍极地看看四周。「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事吗?」她无法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刚刚那一下撞击真的好大声!
「啊?什么事?」
「你是不是秀逗了啊?」管理员上前察看那男人,他看上去似乎还好,没有严重外伤的痕迹,倒是头上肿了一个又红又高的大包。
「我没事啊。」男人起身,神情依然有些恍憾。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迳自往车库外走去。
「喂!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云霓焦急地上前拦住他。「说不定你有什么内伤,我一定要送你去医院检查才行!」
「我不用什么检查……」男人咕哝地穿越她的阻拦,才走到车库门口突然又转身,蹩起眉头问:「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撞倒你了啊,你不记得了吗?」
「唉唉唉!冷小姐,他要走你就让他走啦……」管理员打量著男人身上破旧肮脏的衣物,眼神充满了狐疑与不屑。
「可是——」
「你撞到我?」男人摇头晃脑地继续往外走。「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先生,我坚持——」
冬日的阳光照在男人身上,他停下脚步傻傻地看著那阳光,露出笑容道:「啊,你看今天阳光多美啊……」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倒过云霓的怀抱中。
「他失忆了。」外表一丝不苟的女医生铁口直断道。
「失忆?!」冷云霓忍不住尖叫,「哪有这种事?我只不过……只不过轻轻撞了他一下而已!」
「小姐,人类的大脑至今仍是不解的谜团,不要说轻轻撞一下,就算轻轻敲一下也可能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女医生不赞同地看著她。「更何况你用车子撞他,只有轻微的脑震荡算是运气好的了。」
被女医生这么一说,云霓张大了口,半句话也答不出来。瞪著床上躺著的男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昏迷……谁昏迷的时候还会打呼?
「他今天晚上必须住院观察,如果没有后遗症,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失忆难道不算很严重的「后遗症」吗?
云霓叹口气,可怜兮兮地问:「那么请问他的失化症什么时候才会好?」
「不一定,也许一两天就恢复了,也许两三个月,也许永远恢复不了。」
云霓阴郁地瞪著女医生,她怎么有种被耍的感觉?
「医生,你这样说跟没说好像差不了多少。」
「是啊。」女医师严肃的脸还是没有半点笑容。「但这种物理性的创伤复原度一般来说很高的。」
「天哪……那我该拿他怎么办?」冷云霓叹口气。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楣。失忆耶!一个人失忆之后要怎么处理?
「如果你不方便收容他的话,可以送他去游民收容所」女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冷冷地瞅著她,完全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当然看得出那表情,那表情事实上就是说:你这有钱有抛却没有良心的混蛋,要是你不怕半夜作恶梦、不怕遭天谴的话,你就把他送走好了。
「没事的话我出云了,有事可以按床头的叫人铃,很快会有人过来处理。」女医师冷冷地转身离去,高傲的模样让她咬牙切齿。
医生走了,冷云霓无助地坐在椅子上瞪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喔,是昏迷不醒的男人。
现在该怎么办?她可以请个看护来看他,但很显然的,医院不会愿意收容一个「只不过」失忆的病人。送到收容所?老天!女医生阴冷的眼神立刻在她脑海上闪动,简直像是良心的眼神了!那她能怎么办?天哪!她怎么会这么倒楣啊?
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这家伙总不会是孙悟空的兄弟,平白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来处。
他那又脏又破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她只考虑了三秒钟,便拿起那外套大搜特搜起来。
天哪!好臭啊……这衣服上就算有一千只跳蚤跟臭虫她也不意外了。老天!怎么有人能穿这种衣服?!
冷云霓屏住气息,快速地搜过所有的口袋,里面只放了一张百元钞、几个洞板,其它什么都没有、连半样能证明身分的东西都没有,可恶!
她瞪著男人沉睡(昏迷啦)的脸,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搜他的身?刚刚护士没帮他换下长裤,说不定阿里巴巴的宝藏就藏在口袋里……
「唔……」男人翻个身,猛然睁开眼楮。
云霓前一秒还眯著眼楮思考,后一秒就发现男人那双充满好奇与不解的眼神正盯著她看、她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头发都站起来了那么夸张。
「太太。」
「什么?
男人笑开了脸,一张十足十孩子气的笑脸。
「你一定是我太太。」
她说不出话来了,刚刚那医生说什么?他失忆?恐怕不是吧?是疯了才对。
见她不回答,男人高兴的从床上一弹而起嚷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太太!」
「我不是你太太!」云霓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闷道。
「那你一定是我的情人!」
「我不是——」
「喔天啊!太太也好,情人也好,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你一定是我的爱人啦!」男人疯狂地欢呼,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气之大简直可以教她当场窒息而亡!
不过半天的时间,她的家突然成了「弱智俱乐部」。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要受不了这种打击而昏倒了,但她还是得强笑著、咬牙切齿地笑著不断重复:「不,他不是我先生——」他只是我从路上捡来的一个天杀的流浪汉而已。
最后这一句当然不能说出口,不然谁都要说冷云霓是个超级没有同情心的恶女了。形象啊形象!
「他真的不是你先生啊?」周明皙还好奇地不停往浴室看,脸上挂著好奇宝宝的表情。「可是我看他好像——」
「他不重要!」她快要尖叫了。
明皙给她极度压抑的怒吼声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后退一
步,又开始紧张了。「我……我没有恶意……就算他真的是你先生……我也没资格批评你……真的啦……」
云霓终于放弃了。
她哭笑不得地摊摊手。
「我再说最后一次,那白痴不是我先生,你要怎么想随便你吧。还有,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难道晚间新闻还真的无聊到特地报导她撞倒一个流浪汉的新闻?
「当然不是……」明皙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地翻著眼楮偷偷瞄她。「杂志社下午打电话给我,说你指定要我帮姚紫晶做专案喔?」
「对。」冷云霓沮丧地往屋子里走,努力想掩起耳朵,不去听从浴室里传出来的、荒腔走板到极点、令人厌恶到足以疯狂的歌声。
「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一时兴起。」
「可是……可是这样不是统统都集合了吗?」周明皙慌张地跟在她身后。「她们说这次的企画案你是总监耶。对了,你为什么会变成总监?你也在杂志社上班?」
「E女性杂志的国内代理权在我手上。
看她的表情,云霓可以确定周明皙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她叹口气,索性好人做到底——
「周小组,我是那份女性杂志的国内总代理,所以你看得到的英文版当然是由我们代理发行,而该杂志是非常注重品质的,所以中文版的发行对她们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他们也委托我监督中文版的一切发行事宜。这样你懂了没有?」
「喔……」还是一脸茫然。
「算了……」她好想哭啊。
明皙到了她宽大明皙的厨房,傻呼呼地站在餐桌旁边发呆。
云霓替自己,也替她倒了杯咖啡。她真希望周明皙可以快点离开—最好连浴室里那麻烦的家伙也一并带走。但看明皙的模样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忍气吞声’地继续让她站在那里发呆。
饼了半晌,浴室里的歌声终于停了,明皙也大梦初醒地摇摇头问:
「那我该怎么做?」
「随便你。」
「啊?」
「拜托你不要再问我你该怎么做了好吗?」云霓叹口气,无奈地看著她。「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你该怎么做呢?」
明皙想了想,表情意和她一样无奈。
「可是这案子是你叫我接的……我以为你会知道该怎么做,或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也不是,只不过我……我需要一点方向。」
她也需要啊!
她现在终于知道陆迎风为什么会爱上周明皙了。对陆迎风来说,像周明皙这种「社会白痴」一定很有诱惑力——一个凡事都笨到需要别人意见的女人,的确很容忍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只不过陆迎风的耐心有限,等他保护得烦了,自然继续去找下一个可以保护的对象。
「我是不是很笨?」明皙突然问。
云霓的表情给了她答案。
明皙叹口气,无奈地苦笑。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笨……我不该来麻烦你,还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说著,放下咖啡杯,默默地转身往外走。
看她的背影,云霓真有股冲动想留住她,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她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解决别人的问题。更何况明皙还是她的情敌。
「喂,你要走啦?」
明皙才走到门口,浴室的门突然开了,只裹著一条大毛巾的男人探出头来,乐呵呵地唤她:
「跟我们一起吃披萨吧,刚刚我老婆有叫热呼呼的披萨喔!」
「真的可以吗?」明皙立刻回头。
两双孩子气的眼神同时渴望地望著她。
就算她刚刚脑袋里闪过任何有关「同情心」的字眼。现在也都逃逸无踪了,眼下她只想杀人——只不过她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该先杀了那该死的男人,还是周明皙!
*
「我们先约法三章。」
冷云霓强迫自己理智地看著眼前的家伙,可是只要看到他那一脸傻笑,不知怎么的,她心头就有一把无名火。唉!真是前世欠他的!谁叫她竟然撞上他,也只能自认倒楣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啊。」他无辜地看著她,一双眼楮有趣地打量著她的脸让人真想一巴掌打掉那带著笑意的眼楮。
云霓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保持冷静
「第一,是我不小心撞上你,害你失去记忆没错,但我相信你很快会康复。等你康复之后你得立刻离开我家。」
「喔。」
「第二,我不是你太太,更不是你的情人,你如果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荒诞至极的事,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将你扫地出门,听到没有?」
「喔……」
「第三,这栋大楼的警备系统好得很,如果你三更半夜想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别怪我没警告你」
「喔。」
连喔了三声,那傻瓜的眼楮还是定在她身上,她真的后悔了!实在应该给他点钱,把他扔在街角就算了……
「现在我可以去睡了吗?」’他笑嘻嘻地问。
「可以……」云霓叹口气回答,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说真的,她也不相信自己真能将这家伙仍在路边。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叫‘喂’吧?」
「你喜欢怎么叫我都可以。」他耸耸肩,「反正我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阿猫阿狗都无所谓啦,反正就是名字而已。」
说著,脸上又出现笑容。她真没见过像他这么爱笑的男人;那笑容简直就像是他天生的长相似的牢牢挂在他脸上。
见她不说话,他那双眼楮又笑了起来道:「连这种小事你也要想这么久喔?呵呵,你真是奇怪的女人咧。」
「你才奇怪!哪有人希望自己叫什么阿猫阿狗的?这样吧,你就对‘克朗’吧。」
「克朗?」他天真地眨眨眼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好啊!」他笑嘻嘻地,反正也不在乎那名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从餐桌前跳起来,很快跑进云霓替他准备好的客房,门关上之前还对她抛个飞吻,笑吟吟地嚷道:「晚安!」
「笨……」想到「克朗」所代表的意义……云霓的脸上终于露出整个晚上第一朵笑容。有种出了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