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比他年龄大的客人上床后,公爵发现屋里只剩下三个与他年龄相同的朋友。
「我们玩什么呢?」他问,「打一局桥牌,怎么样?」
「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其中一个答道,「你和亨利进行一场决斗,如何?我总是喜欢看决斗。」
鲍爵一笑,但是斯瓦松子爵亨利懊丧地说:「这不是存心叫我再输一场吗?」
「你至少可以试试嘛,」他的朋友笑道,「也许我们可以把塞萨尔的眼楮蒙上,叫他施展不了本事。」
「你们还是别干这种事情!」公爵答道,「我们去军械库挑选一下钝头剑吧。」
四人一阵哄笑,沿著走廊走了。他们快到军械库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鲍爵回头,看见尤莎的女仆珍妮正急匆匆地向他走来。
「爵爷,我得跟您说句话,爵爷!」
鲍爵的三个朋友进了军械库,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出了什么事?你是珍妮不是?」
「是的,爵爷。」珍妮答道。
她向他微微地屈身行礼,看得出她非常焦虑。
「好吧,你要说什么?」
「小姐被人带走了。」
鲍爵不解地看著她。「小姐被带走了?你在说些什么?」’
珍妮一时似乎语塞。她划了个十字,用公爵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说的是半夜拜鬼仪式。」
鲍爵突然一下呆住了。「半夜拜鬼仪式?」他面有愠色说,「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她们把小姐带到那里去了,先生。有意把我关在楼下,我设法逃出来时,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仆带著小姐从主楼下去了。」
鲍爵听著,觉得珍妮的话难以置信。
珍妮呜咽一声,继续说:
「我看见了她们,我是从楼梯上面看见她们的,爵爷。她们用一床毯子把小姐的头蒙住,把她拾到外面的一辆等侯的马车上。」
鲍爵抽了一口冷气。
珍妮抬起头,祈求地望著他。她脸上挂著泪珠,全身不停地抖动著。公爵问:「她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如果她们知道是我把那地方告诉你的,她们会杀了我的。」
「我会保护你的。」公爵说,「快告诉我,小姐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带到飞龙林去了!」
她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她再次划了个十字。
「不用害怕,」公爵说,「你告诉我是对的。」
他走进军械库,用一种令他的朋友吃惊的紧急口吻说:「快!苞我来!出事了!我们要不借一切代价来防止事情发生。我们骑马去,没有时间换衣服了。」
说完,他从墙上取下一把入了鞘的长剑,然后,他沿著走廊朝通向马厩的大门急步跑去。他的三个朋友紧跟在后面。
一股浓烟从尤莎的周围升起。她听见树枝劈劈啪啪作响,感到腿脚阵阵发烫。
她没低头去看,而是仰望著天空,凝视著头顶的星斗,银色的月光把四周照得惨白。她反复默念著那几句祈祷词。她再也不祈求上帝拯救她了,她知道那是徒劳的。她只祈求当火烧著身子时,她会更加勇敢些。她想起了仰望著天空祈祷到死的贞德,她那视死如归的胆量使英国刽子手惊惶失措。
「让这一切……快点过去吧,求求……上帝,让它……快点过去吧!」尤莎哀求道。她祈祷时觉得,不仅上帝在聆听她的祈祷,母亲也在她的身旁。
女人们的声音越叫越高,越叫越兴奋,仿佛撒旦真的与她们在一起。
尤莎迫使自己不去听她们那刺耳的声音,一心去想天使,她相信天使与她在一起。
尽避如此,她仍旧听到季蕾的尖叫声。
「我们的主宰来了!撤旦与我们同在!他听见了我们的祈求,他听见了我们的呼唤!」
一阵恐惧掠过她的全身,她把眼楮紧紧地闭上了。她害怕见到撤旦,只好再次析祷。
「上帝……救救我……圣母玛丽亚……救救我吧!别让我撞上……这恶鬼。」
她感觉越来越烫了。不用看就知道,木堆烧著了,火苗开始往上窜了。
「撤旦!我们的主宰I你与我们同在,我们跪倒在你的脚下!」女人们高声呼喊。
季蕾用力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她的情人。她高呼道:「撒旦,黑暗王子,我的上帝,我的引路人,我是你的!」其他的女人也兴奋地狂叫著,这狂叫声把公爵引了过来。
他手握利剑,飞驰而来,三个朋友紧随其后。他一眼就看清了发生的事情。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朝女人们疾奔过来,她们吓得直往后退。一知道他是谁,她们撒腿便跑,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
只有季蕾站在那里,一副傲然不动的样子。
鲍爵没有理睬她,用脚把燃烧的火堆踢开,向尤莎冲去。
「你来迟了!」季蕾讥笑道,「她已经成了撒旦的祭品,撒旦把她带走了,而且……」没等她说完,亨利‧得‧斯瓦松一掌把她推向一边,使她几乎绊了一跤。
他也用脚去踢开火堆,另外两个人随即跟了上去。他们已经无暇顾及马了,因为眼看尤莎要被活活烧死,而这正是女妖们求之不得的。
鲍爵第一个冲到她的身边。他一剑砍断她身上的绳索,把它扔到地上,用双臂将她从火堆中托起,抱到安全的地方。她已被浓烟呛得奄奄一息了。
恐惧使她一时难以意识到,在最危急的时刻,凭著她的祈祷和上帝的怜悯,她竟得救了。
鲍爵把她抱到马儿汇集的地方。
亨利勒住鲍爵的马的缰绳。他觉得没有必要再扑火了。
鲍爵把尤莎放到鞍座上,自己飞身一跃,坐到了她的身后。
他右手拿起缰绳,左手紧紧地把尤莎抱在胸前。这时子爵才问:「其他的女人怎么办?」
鲍爵扫视了一下林中空地,发现只剩下季蕾一个人了。
她还蜷缩在刚才被摔倒的地方,两眼恶狠狠地盯著公爵,象一头受因的母老虎。
「别管她们!」他答道,「今天晚上她们休想再害人了。」
说著,他调转马头,穿过树林,朝原路返去。他的三个朋友决定跟他一道回去。
鲍爵慢慢地、小心翼冀地向城堡骑去。他知道,这一场恶梦使尤莎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上,金黄色的头发披散在的肩膀上。公爵注意到了被女妖们撕烂了的衬裙,她的脚上还有被烧伤的疤痕。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她的脚会疼得钻心的。
他感到怒不可遏,气得脸都变了相,嘴唇咬成了一条线。这种事竟发生在他的领地,而且发生在他的客人身上!他们走出树林,前面不远就可以看见蒙特维尔城堡了。
尤莎动了一下,她用仅仅他能听得见的微弱声音说:「是您……您救了……我!」
「多亏上帝的帮助和珍妮的判断,她看见你被人带走了。」
「一个女仆……告诉我……珍妮……受了伤,可是我……发现……夫人欲置我于死地。」
「我饶不了她。」公爵说,「你现在就别七想八想了,尤莎,忘记这件事,我保证这类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他感到她在发抖。
「您怎么能……肯定……不发生呢?她……仍旧想……杀死我!」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公爵说,「你得相信我。」
「我……我……太害怕了。」
「当我看到你高高昂起头时,我想,在这种可怕的情形下,没有一个女人比你更勇敢,更高大。」
他亲切的声音以及钦佩的话语解除了缠绕在她心中的困惑。当她意识到已经安全了,甚至摆脱了魔鬼撤旦时,不禁象孩子似的哭了。起初,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继而,泪如滂沱,全身震颤著,她的颤动传到了贴著她的公爵身上。
「一切都过去了,」他安抚道,「都过去了。我以圣名起誓,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他感到她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们到达城堡时,发现刚才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套好了马的马夫们正在等候他们。
鲍爵格外小心地跳下马,手臂仍旧抱住尤莎。他抱著她走上台阶。正如所料,珍妮正在大厅等候著。
「是您救了她,爵爷!是您救了她!」她哭道。
「是你救了她!」公爵答道,「她可吃了不少苦。」
他边说边往楼上走去,把尤莎紧紧地抱在胸前。尤莎止住了哭声。但仍紧紧地偎依著他,似乎心有余悸。
他来到她的卧室,珍妮赶紧向前推开房门。公爵把她抱到床上,轻轻地放下了。
她发出一丝抗拒声,似乎不愿意公爵离开她。他温柔地说:「珍妮会照顾你的,她给你包好了脚,安顿你上了床,我就来。」
他不知道尤莎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她的眼楮望著他,似乎在祈求,长长的睫毛上还挂著泪花。
透过蜡烛光,他觉得她看上去动人极了。但是他意识到,经过这件事后,她已经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
他把她留给了珍妮,下楼去找他的朋友。不出他的意料,他们在大厅,一人手里拿著一杯香摈酒。
他走过去。子爵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塞萨尔,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一个文明的世界里。」
「各国仍旧存在著妖巫,」公爵答道,「可是,在我的领地上举行半夜拜鬼仪式,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从他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非常愤怒。另一个朋友送给他一杯香槟酒,说:
「谢谢上帝,你救了那个可爱的姑娘,你准备怎样处置得‧萨隆夫人呢?」
「你问我如何处置她?」公爵问。
他呷了一口酒,说:「我想,我们都很清楚,明智的做法是,这种事谈得越少越好。」
他的朋友点头同意。他又说:「我要你们以名誉担保,不要提起今晚发生的事。」
他们一时不解地看著他。过了一会儿,亨利‧得‧斯瓦松回答:
「你说得对,塞萨尔,如果这件事一传开或者上了报,那就大错特错,而且有损尤莎小姐的名声。」
「我正是这样想的。」公爵同意他的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仆人们会保持沉默的。他们很怕惹怒妖巫们!「
「可是,把尤莎被绑走这件事告诉你的正是一个女仆。」亨利说道。
「她不会说出去的,」公爵答道,「正因为她勇敢地救了尤莎小姐,她就怕有人一旦知道是她告诉我此事经过后所引起的反响。」
「我想你说的正是。」子爵答道。
鲍爵喝完一杯香槟,又回到了尤莎的房间。
珍妮给她脱了衣服,安顿她上了床。公爵上楼时带了一小杯掺了水的白兰地。他走到床边,什么也没说,把手枕在尤莎的脑后。
「我要你把这点酒喝下去。」他说。
她没有抗拒,象孩子似地服从了。她只喝了一小口,便抬起手。
「再来一口。」公爵哄劝道。
他放下杯子,对著珍妮说:「我要和你谈一下。」
他捏了捏尤莎的手,轻柔地说:「我就来!」
她似乎懂了。他穿过紧挨著尤莎的卧室通向闺房的门。
珍妮跟在后面。他转身正要开口时,发现珍妮忧虑地望著他。
「我非常感谢你,珍妮。」他说,「是你救了小姐的性命。」
女仆舒了一口气,十指交叉著,她没吱声。公爵继续说:
「我要好好奖赏你,给你一笔钱。这样,你结婚时就有一份可观的嫁妆。」
「谢谢您,爵爷。」珍妮答道,「救了小姐,我很高兴,她竞被……那些不服从……上帝的人带走,真是太……坏了。」
「你说得对,」公爵同意,「我还要你向我保证,不对屋里的任何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也不能告诉你们家里的人。我的朋友们已答应绝不再提起这件事。」
他看见珍妮的眼楮流露出释然的神色,知道她非常害怕。
「你必须懂得,」他继续说,「我不想请医生,也不希望任何人对今晚小姐发生的事提出疑问。」
「我向您起誓.……爵爷,我永远也……不提起。」珍妮低声地说。
「谢谢你。」公爵答道,「我对你由衷地感谢。」
他走回卧室,珍妮很机灵,没有跟进去。他走过房间,在床边坐了下来,把尤莎的手握在手中。
「一切都过去了」,他轻声细语地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觉得她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中颤抖著。他说:「我已经叫珍妮和我的朋友们起誓保密,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发生的事。明天起你又得壮起胆子若无其事地露面,明白了吗?」
「可是……的确……出事了!」尤莎小声地说。
「睡觉吧。」公爵说,「一觉醒来,事情就不一样了。明天我们再谈吧。」
他以一种大多数女人无法抗拒的方式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拿起她的手,非常温柔地吻了一下。
他觉得她吃惊地望著他。他起身说:「晚安,尤莎。你比我更清楚,你的保护神在上天保佑你。」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尤莎闭起双眼,心中默念道:「谢谢你,上帝……谢谢你……妈妈,我知道是您……把他……派来救我的。」
第二天早上,珍妮告诉太夫人尤莎一夜没合眼,她劝她躺在床上别起来。
「一夜没合眼?」太夫人惊讶地说,「这可不象我的外孙女。」
「我想,夫人,小姐一定吃了不消化的东西。」珍妮说,「昨天的菜单上有牡蛎这道菜,虽然很新鲜,可是难说没有一个不是坏的,这是常有的事。」
「那也是。」太夫人承认道,「告诉我外孙女不要急著起床。如果你能劝她一直睡到吃午饭时再起来,那就更好。」
「我尽力而为吧,夫人。」珍妮答道。离开屋子前,她向太夫人行了个屈膝礼。
尤莎睡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便吃力地告诉珍妮她该起床了。她意识到,如果让参加聚会的什么人仔细问起她为什么不舒服,那就太不好了。
她还想,公爵也会因为她的怯懦而鄙视她的。即便别人不知道她是因为出了事而害怕露面,可他是知道的呀。她只想不引人注意,任何人也别向她提出任何尴尬的问题。
她的一个踝骨仍旧很疼,珍妮给她包扎了起来,她就让尤莎说是被蚊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是常有的事,小姐,」她说,「不管怎样,我们得找条裙子把它遮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绷带了。」
她帮尤莎穿上一条外祖母从巴黎带回来的、瓖著英式花边的白色漂亮裙子。裙子上有一排小孔,上面穿著细长的蓝色丝绒缎带。
裙子还配有一条蓝色丝绒腰带。珍妮把它系在尤莎纤细的腰肢上。和其它的裙子一样,裙撑小巧而雅致。穿裙子时,尤莎尽量不去想被妖巫们从身上扒下来撕烂了的、扔到火里的那条漂亮裙子。
一想起所发生的事情,她就觳觫不止。她迫使自己看著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她的梳妆台上摆著一瓶兰花,在金瓖玉嵌的五斗柜上还摆著一个花瓶,里面插满了玫瑰。
她扶著栏杆,缓步走下楼梯,头尽量抬得高高的。客人们已经在太厅里准备吃午饭了。
只有公爵和他的三个朋友看得出,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眼楮下面有一些昨天还没有的微细皱纹。
其他聚会的人都只顾三三俩俩地叽叽咕咕。她走到外祖母身边,太夫人间:「你好了一些吗,宝贝?」
「我完全好了,外祖母。」尤莎答道。
「你的女仆说,你是吃了不消化的东西。」
「我想是的。」
鲍爵注意到,吃午饭时,她强作镇静,与坐在两边的男客讲著话。公爵认为没有人比她更勇敢更从容的了。
他想使她轻松一些。于是对她说,午饭后别人去骑马,他带她去看看画廊。
「我要给她讲讲我的一些画的来历。」他说道。
「坦白地讲,塞萨尔,」他的一个女客人说,「我宁可骑骑你的那两匹骏马,你家里的那些珍藏,我早就听你说够了。」
「一定使你感到倒胃口罗?」公爵反讥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缺乏感情气息。」女客人回答,无不挑逗地瞥了他一眼。
他笑起来了。
太夫人回房间了,她说有几封信要写。
当别人骑马去后,公爵对尤莎说:「去画廊之前,我要跟你谈谈,到我书房去谈最舒服。」
他们穿过走道,来到她知道只属于他的那个房间。
他关上门。尤莎走到那扇大凸肚窗前,在一张罩有丝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阳光撩拨著她的金发,公爵走过来,发现尽避她遭到那么大的不幸,她仍旧显得美丽、安详,这是任何其他的人都比不上的。
他坐了下来,侧面对著她,说:「你一直表现得很勇敢,尤莎。我想,我们不应该老谈这件事。可是,也许你想知道我是怎样处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的。」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害羞地移开目光。他说:「我今天早上找了得‧萨隆夫人,正式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踏上属于我的任何一块领地。如果她有意伤害你或者其他的人,我要把她交给地方法官。那样,她无疑会被判长期监禁。」
尤莎吸了一口气。「她……信……你的话吗?」她犹豫地问。
「不信也得信!」公爵严厉地说。
「她……她一定……非常恼怒。」
「不过我想,」公爵说,「她知道我不是说著玩的。」
饼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得原谅我,尤莎。原谅我从前没有认清她的真实面目。可是,我怎么能想象,怎么能猜到她是一个妖巫呢?」
两人默默无语。然后,尤莎用极轻的声音说:「她非常……凶狠。」
「现在我知道了。」公爵表示同意,「可是,我以前没有意识到她到底有多么狠毒。我真傻。」
他换了一种语气,说:「一切都过去了,我要你把那件事忘掉!」
「我……试试……吧。」
「如果我总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公爵说,「你也许更容易忘掉那件事,也确实感到安全些。」
从尤莎脸上的表情看,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非常温柔地说:「我要求你嫁给我,尤莎。我不仅要使你感到安全,我还感到我们会非常幸福的。」
说完,公爵期待著从尤莎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喜悦的神色,驱除她苍白的面色以及她所遭受的不幸留下的最后痕迹。
使他意外的是,她调过头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向窗外望去。
她默不作声。公爵又说:「我请求你嫁给我!」
「我……我知道。」尤莎仍旧望著别处说,「这对我……当然是很……荣幸的。我知道这也是外祖母所希望的,但是……请……我想……回……回家去。」
「我明白。」公爵说,「可是,在你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告诉你外祖母,说我们订婚了?」
尤莎捏紧双手,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如果我显得……不礼貌,我……我感到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有多么……重要……也知道城堡以及城堡里的每个人对……外祖母……意味著什么……但是我……不能嫁给……你!」
「不能嫁给我?」公爵重复著她的话。
他的问话甚至对他自己来说都显得很愚蠢。可是,他一刻都不曾想过,他向任何一个女人求婚会遭到拒绝。
这些年来,他的母亲和亲戚们一再劝说,一再恳求他再次结婚。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哪一个女人拒绝他的求婚。
「我……我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尤莎说,「我觉得你……了不起,我将永远……感谢你昨天晚上救了我。可是,我不想……呆……呆在这里了。」
「我理解你说的,这是由于你受了惊的缘故。」公爵让步了,「可是,在我的领地上还有许多别的住宅,你可以住在那里。当然,我们还可以到世界各地去度过一个漫长的蜜月。」
他对她微笑著。后来才说:「我们回来后,我想,你会象我一样爱上蒙特维尔城堡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知道,尤莎在思索著如何回答他。他伸出手去,好象要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避开了。
「不……光是……城堡,」尤莎用一种低低的、吞吞吐吐的声音说,「更不光是……得‧萨隆夫人……而是我……不……爱你。」
「你不爱我?」公爵不相信。
他再一次感到震惊。女人总是爱他的,而且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也许说起来有些大言不惭,他还从来没有浮现过这样的想法:他所喜欢的任何一个女人会直截了当地说不爱他。
尤莎站起身来。「请……别生气。」她恳求道,「我感到十分……荣幸,因为你竟会求我做你的妻子,只是我不……想你做……我的丈夫。」
她说话时,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鲍爵坐在这里,极度惊愕地看著她。没等公爵阻止,她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他听见她沿著走道跑去的声音,心想她可能回自己的房间了,也许到外祖母的屋里去了。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象个傻子似的。他怎么这样蠢,竟在她昨晚大惊一场后向她求婚?
即使别的事没有什么,这件事也会使她对城堡以及在他的领地上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的。
然而,他坦率地承认尤莎之所以拒绝他,不是因为城堡,而是因为他本人。
他现在明白,在求婚之前,他本来就应该使感情更细腻一些,也当然应该学得聪明些,先向她求爱。
他完全知道赫尔姆斯戴尔夫人带她外孙女来城堡的意图。起初,一想到他们又设下一个陷阱,诱骗他结婚,他就感到好笑。可是他不久发现,尤莎与那些被当作诱饵来哄骗他上钩的女人完全不同。
首先,她比想象中的任何年轻姑娘都要美丽动人。其次,她聪明颖慧。最后,他对她能看透他的心事一直诧为奇事。
昨天晚上,当他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救出来时,他就知道她具备了作他的妻子的一切品格。她的天真、纯洁以及无可比拟的勇气是那样地吸引了他,这是任何其他女人都比不上的。
她得救以后,并没有贴上来。他太清楚了,如果那样,就说明他只需一伸臂,就可以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那时,他就可以吻她,用吻来抹去她所遭受的恐惧。说不定尤莎也会象个孩子扑在她爸爸妈妈肩上哭泣一样。可是尤莎并没有这样贴上来。
鲍爵站起身,茫然地望著屋外的花园。「我真傻!」他自语道,「而且是又傻又自负。」
他一直以为,尤莎来蒙特维尔就是下了决心嫁给他,正象她外祖母决心的那样。现在,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一个不愿嫁给他的女人。
他曾意识到,他对尤莎的需要与他过去对别的女人的需要不同。他们的思想是那样的吻合,他知道她会理解他,会乐意帮助他照管领地的。她也会理解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的。
她待人彬彬有礼,对他客人中上了年纪的男女客人关怀备至,使他没有遗憾,而且也差不多受到一致的赞扬。他知道,人们的赞扬就是对这门亲事的赞同,大家都认为他是必然要娶她为妻的。但是,尽避一遇上她就看出她与众不同,他还是决心不要过早放弃自由。现在他知道她正是他所要求的妻子。
「可是,她却不希望我做她的丈夫!」
他重复著这句话,觉得难以置信。
许多女人,即便她们已经结了婚,也常常告诉他,他是她们的理想丈夫。
有多少次,当她们被激情燃烧得不能自持时,他的耳边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哦,亲爱的塞萨尔,要是我在结婚前认识你就好了!一切该会有多么的不同啊!」
他曾不无自嘲地想,尽避那个女人在他身上唤起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欲望,假如她还年轻的话,他也未必把她放在心上。即便放在心上,他也一定不会向她求婚的。可是现在他到底向人求婚了,尽避多年来他一再搪塞和拒绝母亲提出的每一个建议。
不可思议的是,他把这件事弄得一团糟!
「一切从头来。」他自语道,「首先,得向她求爱,当初本来就该这样。我敢肯定,她会爱上我的。」
他聊以自慰地想起那些爱他爱得五体投地的女人。
可是,他终究感到躁动不安,无聊透顶。她们企图制服他,俘虏他。越是如此,他就越要象一头野兽那样,拼命挣扎,冲向自由。他越想越意识到,尤莎从来没有流露出要把他当作一个男人来俘虏的丝毫迹象。她曾经那么全神贯注地、兴致盎然地听他谈起勃艮地的历史以及蒙特维尔的珍藏。
回想一下,他不曾记得尤莎的哪一句话,甚至哪一个眼神向他示意过,他把她深深迷住了。
「我怎么这么愚蠢呢?」他气愤地自问。
有生以来第一次,塞萨尔不带偏见地审视自己,而且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是一个在物质上应有尽有的人。可是他意识到,过去几年中,妻子神经失常死后,他逐渐丧失了许多精神方面的东西。而精神的东西在他孩提与青年时代是占主导地位的。
这不仅仅指他对上帝的坚定不移的信仰,还包括帮助、鼓励、引导那些因他的社会地位而对他不胜仰慕的人的雄心壮志。他觉得他必须多做好事,不仅因为这是他的责任,还因为这是他本人的志愿。可是由于走上了一条享乐的道路,他身上除了自私的成份外,一切都荡然无存了。他一心想过著养尊处优的生活,别的一概不管。
鲍爵在书房里来回走动著,象他过去常常指摘别人那样指摘自己。他希望尤莎没有走,听听他在想些什么。他想知道是否能改变她对他的印象,使她对他的感觉与他对她的感觉一样。
「我需要她。」他大声说,「我需要她做我的妻子。啊,上帝,我一定要娶她!」
他想,是不是该派个仆人上楼去把她叫下来,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可是,他害怕遭到拒绝。如果尤莎拒绝他,佣人们会在背后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
实际上,尤莎不象公爵想的那样去了卧室,而是去外祖母屋里了。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心想,如果外祖母睡觉了,她是不会听见门声的。
然而,她听见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她进去了。
外祖母躺在一张长扶手椅上,身上益著一块绣得十分精美的丝织盖毯。
「尤莎,亲爱的孩子,」她惊奇地说,「我还以为你和塞萨尔在一起呢。」
「刚才我是和他在一起,外祖母。」
尤莎走过房间,在椅子旁跪了下来。她仰起脸望著外祖母,脸上的表情使外祖母急切地问:
「出了什么事?什么使你感到不安?」
「我……我想……回家去,外祖母!」
「回家,亲爱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多呆一个星期?」
「我想回……回到……爸爸的身边去。」
太夫人不语。少顷,她问:「能说为什么吗?」
「我……我刚才……拒绝了公爵的求婚!」
她的话虽说得有些吞吞吐吐,太夫人还是听清楚了。她惊愕地看著外孙女。「你拒绝了塞萨尔?」
「是……是……外祖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对不起,外祖母,我知道你会多么地……失望,可是我不想……嫁给他。」
尤莎的话说得很平静,但很坚决。她补充说:「我知道父亲不会……强迫我接受……一门我不喜欢的亲事的。」
外祖母只是不解地看著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尤莎站起身,吻了一下外祖母的脸说:「原谅我……外祖母,我知道你觉得……诧异,可是,我……无能……为力。」
她穿过房间,向房门走去。待她到了门口时,太夫人才恍过神说:「尤莎,别走,我们再谈谈!」
「没有……什么……可谈的。」尤莎答道,「请让人安排一下,我们明天或后天走。」
没有等外祖母回答,她已径直走出房门,将身后的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