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师父,求您让我出谷,至少让我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忧;在那之后,徒儿就任您处罚。」曲悠跪下求著,泪水盈眶。「师父,我求求您让我去看看他的伤──」
「住口!」巫兰喝道。「不许你再提起他。悠儿,别忘了你自己的身分,你是纳西族的圣女,绝不可以跟外人有任何牵扯,你现在立刻忘了他。」
「师父,我……」曲悠摇摇头。她不可能忘了少凌。
她的拒绝只令巫兰更加震怒。「羚儿,把她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曲悠踏出房门半步。」
「是,师父。」
曲悠惊慌的抬头。「不,师父,不要──」
「悠师妹,你还是乖乖跟我回房吧,别再惹师父生气了。」佟羚虚假地道。「为了一个外人而惹师父生气,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羚姊姊,你放开我、放开我。」曲悠不肯走。
「羚儿,带她下去!」巫兰怒声命令。
曲悠反抗不过,被佟羚强行锁在房里。
「放我出去,师父、师父!」曲悠不断拍著门。
「悠师妹,你还是别再惹师父生气了;师父一向痛恨外人,偏偏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不断违抗师父的命令,也难怪师父要将你关起来。」佟羚冷笑道。
曲悠突然停下拍门的手。
「羚姊姊,为什么你那么恨我?」她没有说出佟羚硬将她赶走的事,她也从来不记恨过去受亏的事,为什么佟羚还是那么恨她?曲悠真的不明白。
「恨你?我何必恨你?」佟羚清柔的语气里有著冻人的冰冷。「我只是希望你永远消失而已。」
「羚姊姊……」曲悠愣住了。
佟羚突然笑了几声。「你真是幸运,就连私自出谷,师父还是偏疼你,没对你做出什么严厉的惩罚;你那么向著外人,师父也只是生气的要你自己反省而已。曲悠,师父为什么那么疼你呢?」
曲悠蓦然懂了。「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讨厌我?」
「讨厌?」那还不足以形容她的情绪。佟羚语气冰寒,「曲悠,你记住,只要你存在一天,我就不会喜欢你,我恨不得你消失。」
只要有曲悠在,「他」就永远不会注意到她,永远只会在意曲悠;只要有曲悠在,她佟羚将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蓦地轻笑,转身就走。
「羚姊姊!」曲悠再次呼喊,但门外早已无人。
※※※
「师父。」见师父回来,宫缡立刻走向前。
自后山而进,安置好曲悠之后,巫兰这才走向前厅。见到宫缡的同时,也发现谷中早就有人在等她。
「族长?」巫兰有些讶异。
「元老,恭喜你成功出关。」喀尔达起身道。
「托族长的福,不知道族长特地来玉龙谷,是否有什么要事?」巫兰恭敬地道。
「听说元老出谷去找曲悠,不知找到了吗?」喀尔达直接切入主题。
「悠儿私自出谷,我已经将她带回,现在她在房内闭门思过,半年内不许再踏出玉龙谷。」
「那和曲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呢?元老是否有见到?」
「有。」巫兰点头。
「那他人呢?」元老该不会轻易放过那个拐骗曲悠的男人吧?
「我与他动过手,如果他够幸运,自然会有人救他。」她的掌力不轻,没想到他还能强撑著;不过他伤势沉重,除非能及时服用灵丹妙药,否则就算是神仙来也难救。
「元老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他相信曲悠不会与人胡来,但那男人坏了曲悠的名节是事实,更曾经在大理那样羞辱过他,他恨不得那男人永远不再出现。
「他救过曲悠,所以我不杀他;但他已身受重伤,相信日后不会再与曲悠有任何见面的机会。」巫兰说道。
「那就好。」喀尔达这才放心。「元老,另外有一件事,我想请求你的允许。」
「族长有事请直说。」喀尔达过于客气的用词,让巫兰有些疑惑。
「我想请元老答应将曲悠许配给我,让她成为我的妻子。」
「妻子?」佟羚踏进前厅,正好听见这一句,眼里尽是震惊。
「羚儿,是你。」巫兰转移了注意力,「悠儿安顿好了吗?」
「回师父,悠师妹现在正在房里反省。」佟羚深吸口气回答,心里还因为刚才听见的言词而震惊著。
「很好。」巫兰放了心,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她转头面对喀尔达。「族长,你所提之事我并没有意见。只是,这毕竟是悠儿的终身大事,只要悠儿愿意,我当然是乐见其成。」
她也许独断,严格要求徒儿们必须遵从她的规矩,但唯有对婚姻一事,她不愿干涉。情与爱,她知道那种感受,因为受过伤,所以更不希望徒儿们是被逼著与谁相守;如果可能,她宁愿她们自己去选择,在她的祝福下幸福一生。
当然,前提是那男人不能是品格低劣、满口谎言的无耻之徒。
「我明白了。」喀尔达道。「敢问元老能不能答应我在玉龙谷内暂居一段时日,让我与曲悠能有机会真正相处?」
「这……」犹豫了一会儿,巫兰摇摇头。「族长,请恕我不能答应,玉龙谷不留外客。不过,你可以每天来这里,但在天黑前,还是得请族长离开。」
她这么一说,皱眉的喀尔达立刻笑逐颜开。
「多谢元老成全。」只要能来陪伴曲悠,借机得到曲悠的心,喀尔达不介意多花些时间与精神。
满心欢喜的喀尔达,并没有感觉到一股幽怨的眼神凝在自己身上,而一旁沉默的宫缡却将这景象完全看在眼里。
※※※
郊外的幽径上,一匹马缓缓的行进著。
一名男子驾著马,身后女子则以灰纱蒙面,依靠在他的背上,两人共乘一骑。
「累了吗?」男子偏头朝身后问道。
「还好。」
「天色将暗了,我们不进城,就在这片野地里找一处地方过夜好吗?」他知道她并不爱在人多的地方逗留,所以总是以她的感受喜好为优先。
女子抬起头。「你真的不回去吗?」四川已过,他却没有进家门的打算,只带著她继续南行。就像他说的,只要她愿意,他会带著她游遍各地,隐姓埋名,不再与世俗有所牵扯。
男子毫无芥蒂的一笑。「回不回去都无妨,最重要的是你能快乐。」这是他衷心期盼。
表面上看来,他们像一对游走天下的平凡爱侣,但他们所散发出的气度却又与一般凡夫俗子有所分别;两人一暖一冷的气息天差地别,却又契合无比,教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他的情,她铭感于心,却缄默的没再说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别为我担心,我多希望能天天都看见你展眉灿笑。」他轻叹著,却也明白这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她回握住他的手,像是无言的许诺,她会尽力而为。
「咦?」怎么会有人昏倒在前方?
他策马向前,然后与她一同下马,走向前观看;一诊那人的脉象,他立即发觉不对劲。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确定他还活著后,男子扶起他,立刻出掌为伤者运气,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才收回掌。
「得尽快找个地方为他疗伤,否则他不但一身武艺难保,连性命都会有危险。」
她无言地点点头,并不反对他救人。
※※※
幸运的找到一间空屋可以过夜,男子熟练的为伤者作了一番救治,不一会儿,昏迷的伤者醒了过来。
「我……这是哪里?」感觉胸口没那么疼了,眼前还出现一对陌生的男女,慕容少凌知道自己被救了。
沉默的女子见伤者已醒,便转身走向屋外,与她同行的男子只微微一笑。
「我们路过郊外时发现了你,在下唐逍,兄台是?」
「你是唐逍?!」慕容少凌生平没这么讶异过。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闻名已久的奇人,那方才那名女子不就是……他实在惊讶。「在下慕容少凌,慕容家排行第六。」
「原来是六少。」
慕容少凌扯了抹笑,若是早点遇到他,三哥就可以少吃点苦头了。
「听说唐家动员了所有力量在找你,结果你却离他们这么近。」慕容少凌叹道。
唐逍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你的伤没那么快复元,不妨多加休息。」
「谢谢你救了我。」慕容少凌知道自己受伤很重,唐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救醒,并且减轻了他的痛苦,看来这个传闻中武功修为深沉难测,使毒、用药已臻化境的奇才果然名不虚传。「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
「麻烦你送我回大理广成楼。」现在他伤还没好,但是曲悠的事不能不尽快处理,只好叫那几个哥哥帮他,随便哪一个来都好啦。
唐逍明白他的意思。「后天吧,到时候你的功力至少可以恢复五成,如果你有事要办,这样也比较方便。」
慕容少凌一怔,然后感激的笑了。「谢谢你。」
「这没什么,你多休息。」唐逍略一致意,然后便往屋外而去。
慕容少凌依言躺了下来。他只说了个头,唐逍却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幸好唐家与慕容世家的嫌隙已解,否则多上这么一号敌人,慕容世家绝对无法占上什么便宜。
※※※
被关在房里的曲悠,知道自己就算哭哑了嗓子,师父也不可能放她出去,于是她忧愁的倚著床头,一点精神也没有。
不知道少凌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救了他?如果……如果他……
想到最坏的结果,曲悠的心就好痛,偏偏她什么事也做下了,她好想见他,却只能在心里不断祈求著上苍保佑他没事。
一天一夜了,曲悠就这么坐著,不吃不喝,佟羚奉师命送来的膳食,全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念他,就算为他违背了师命,她也甘愿。
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知道少凌好不好;曲悠闭上眼,她只想知道少凌好不好……
「曲悠就在里头,你自己进去找她。」门外响起了佟羚的声音,她将门锁打开。
「谢谢你。」喀尔达道谢,看著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佟羚只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吭一声的转身离开。那一眼的神情让喀尔达心头蓦然一冷……不,不想了,先去见曲悠才重要,喀尔达伸手将门推开。
「曲悠?」
曲悠坐在床沿,听见了声响,却连眼也没抬。
「曲悠,我来看你了。」喀尔达走到她面前,伸手想示好,曲悠却如受惊一般的立刻跳开。
她抬起眼,警戒的看著他,什么话也不说。
喀尔达一愣,好声好气的说:「曲悠,我是喀尔达。我听说你被元老关在房里,不许你出去,所以特地来看你的。」
「我不想见你,你走。」她低声道。
除了少凌,她谁都不想见。
「曲悠──」他走近,她却避得更远,不想面对他。
「我不想见你。」她再次道。
喀尔达停了下来。「曲悠,我知道你被罚思过,心情一定不好,所以才特地来陪你解闷,谁知道你却变成这样,以前的你善解人意,为什么才没多久,你就变得这么难以接近?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男人教坏了你。」
「你胡说,他才没有。」曲悠瞪著他,她不爱听到任何人说少凌的不好。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喀尔达将所有的错全推给慕容少凌。「你私自出谷,元老疼爱你,才没有对你做出更重的惩罚,只是要你思过;你一向很听元老的话,现在却是她说什么你就违背什么,这难道不是那个男人带坏了你?」
曲悠一向温柔可人,没出谷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表情、语气出现,喀尔达直觉认为是慕容少凌的错。
「幸好你现在回来了,相信没有那个男人在一旁影响你,你一定很快就会恢复成我们所熟悉的那个曲悠了。」
一听到这种话,曲悠突然笑了。
「你们从来都不认为我能够自己分辨是非吗?」她抬起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判断是非对错,少凌他只是救了我、收留我,他有什么错?而你们却一再的指责他的不是,他根本是无辜的,现在却为了我让师父打成重伤……而我,连照顾他都不能。」她摇摇头,已经无法思考,她只是好想见少凌,好想好想。
「你……」喀尔达震惊地看著她。「曲悠,你爱上他了?」
曲悠回看著他,不必多说什么,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趁著他还惊愕怔忡的时候,曲悠蓦然往门口冲去。
「曲悠!」喀尔达及时拦住她,神情惊撼。「为了他,你竟然要逃走?」
那个男人对曲悠做了什么?竟然让曲悠连师命都能违背,即使付出会被师父责罚的代价、受尽所有苛责,她仍然想去见他。为什么?难道他多年的等待,比不上他们这半个月的相处吗?
「你让开。」曲悠说道。
「我不让。」喀尔达拦著她。「我绝不让你再见他。」
「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就算她的武艺不精,为了少凌,她也要试一试。
「元老已经答应将你许配给我,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许你再见其他男人。」他话才说完,曲悠一脸的震愕。
「不,」曲悠不信。「我不相信!」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元老。」
「我绝不会嫁给你!」曲悠惊喊,恐惧著他说的是真的。她慌乱的出招向喀尔达攻去,她非走不可。
「这是在做什么?」巫兰想来看看曲悠的情况,却正好见到他们两个打了起来。
「元老。」见到巫兰,喀尔达松了口气。
曲悠咬著下唇,没说话。
看到一旁摆著原封不动的饭菜,巫兰直接转向曲悠。「悠儿,为什么不吃饭?」
「我……吃不下。」她只担心少凌的伤势,如果不能亲眼见到他平安无事,她怎么能安心?
巫兰见她神情有异,只得歉然地朝喀尔达道:「族长,曲悠的情绪不太好,你就改天再来看她吧。」
「可是……」曲悠如此维护那个男人,这样教他怎么能安心?!
「族长,曲悠不会离开这里,你尽避放心。」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有了巫兰的保证,喀尔达这才勉为其难的先离开,顺手把门带上。
喀尔达一走,巫兰在房里坐了下来。
「悠儿,你是在怪师父不让你出谷吗?」
「悠儿不敢。」
「你私自出谷,为师的可有重重惩罚你?」
「没有。」曲悠深吸了口气。闭门思过的处罚已经算很轻了,尤其她又是犯了师父的大忌;她知道师父疼她,但她却不得不再度违背师父的意思。
「师父,我求您让我去看看少凌。」曲悠跪著请求。「我只要知道他没事,一定回来接受师父的处置;我只是想确定他还好好的活著,否则我永远都不能安心。」
「你这么想见他?」巫兰问道。
「是。」
「即使这样会让师父动怒,与你断了师徒关系?」
「啊?!」曲悠震惊的看著巫兰。
「你不能再见他。」巫兰肯定的说道,语气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虽是受了重伤,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你不必担心他。那个男人和你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你必须把谷外的事全部忘记。」
「不,」曲悠摇头。「师父,这是为什么?难道您真的像喀尔达所说,已经将我许配给他?」
「不错。」
「不!」曲悠站了起来,连连后退。「我不会忘记少凌,我也不要嫁给喀尔达,我要去找少凌。」她蓦地往外冲。
「悠儿!」巫兰追上她,并且将她制伏。「就为了一个男人,你真的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她从来不想违抗师父的命令,但为了少凌,她什么都可以不顾了。
「师父,悠儿不是故意要违抗您,只是……我不能不管少凌,我……我喜欢他。」她流著泪道。
最后一句话震慑住了巫兰。
「你……你说什么?」
「我喜欢少凌。」她的爱毋需隐瞒。
「你!」巫兰再度震怒得不能成语。「你竟敢说出这种话!枉费师父如此疼爱你,你竟然……」
巫兰深吸一口气将曲悠押入房中,再度落锁。
「不,放我出去,师父!」曲悠不断的拍著门。
「你一天没有忘记慕容少凌,就待在里头一天;为师绝不让你再和他见面,也不允许你再出谷。十天后,你就嫁给喀尔达。」巫兰仓卒决定,她一定要断了曲悠的念头。
「不!」曲悠惊慌失色,「师父,我求您放我出去,我不要嫁给喀尔达,放我出去……」
她喊得声嘶力竭,门外的人却早已离开,最后,她只能颓然无力的滑落在门边。
「少凌,少凌……」她流著泪不断低喊。
风吹萧萧,空荡荡的玉龙谷内,没有人会听见她的哀求;而她心中挂念的人,生死未卜。
夜深露重,一抹看似纤弱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一身的白,与夜色的黑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照料好慕容少凌之后,气质斯文若书生、俊逸非凡的唐逍由屋中走出,一抬眼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致。
他悄悄走到她身后,感觉到她的愁思。
「怎么了?」他轻问。
她摇摇头,靠入唐逍怀中。
「你后悔吗?」她的声音在黑夜中轻逸而出,微哑感叹。
「永远都不会。」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她略一犹豫。「也许永远都是这样。」
「不管有没有变,你都还是你,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子。」她的心结,唐逍再明白不过,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更心疼她。
她闭上眼,而他只是温柔的扶著她寻找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相依。
「那人是谁?」她低问,任他拂去她的面纱。
「慕容家的六公子。」唐逍轻笑,将慕容少凌的事简略的对她提了提。瞧他的模样,伤愈之后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如果你来不及在那一场战役中救出我,你会怎么办?」她突然问道。
「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他低沉的道。「如果我来不及救你,我会陪你一同下地狱,而参与那场战役的人都得陪葬。」
以他的武学修为以及用毒的能力,要在顷刻间取人性命并不难,任何人只要伤害了她,他都不会放过。
「你……」她嗓音微哑。「为我,多不值得?」
案不爱、母恨深,她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个不受期待的生命,而他却是天纵英才、名满天下,他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视她若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