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女出阁 第七章

「恬儿,你听我说!」练锦站在房门口,看著苏恬儿将衣服一件件从柜子里拿出来,再胡乱地叠在一起包起来。

「我不要听,我要离开这儿!」她头也不回,继续塞著衣服,全然不管那些可是上好衣料做成的衣服,这样塞得皱巴巴的还能穿吗?

「我不准你走,你是我的妻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准去!」他一把扯下苏恬儿手足的包袱,随意往地上一丢。

「妻子?」苏恬儿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在万事珠表情,「原来我是你的妻子,怎么我自己不知道呢?敢问练大少爷,练少主,你到底有几个妻子?或者我该问,你到底有几个情人比较妥当?」

「恬儿,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的。」

「只有我一个人?你心里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的身体却可以要很多女人!版诉我,如果我没有在补秋坊放火的话,你是不是就在那里继续和林含玉风流快活,大享齐人之福?」

「我可以解释含玉的事——」

「我不想听,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和她在一起多久了?你是不是早就认识她?」

「我……」

「你不肯说!那也没关系,反正我又笨、又丑,又没人爱,不会刺绣只会煮菜,难怪你爹娘不喜欢我,难怪你会去外面找女人,我、我走就是了!」

说到最后,苏恬儿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你知道当时我看到你居然和我最喜欢的含玉姐姐在一起时,我心里有多难过吗?我以为……我以为你在外面忙著,以为你一定是为了练家的事业到处奔走,所以不也问你,也不敢吵你,想不到你确实是在忙,却是为了你自己而忙,我……」

练锦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轻轻吻去她满脸的泪珠:「恬儿,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在你责备我之前,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嘟著小嘴,红著眼眶看他,「我不想听!」

「不成,就算你不听,我也要说,否则你又拿这个当理由吵著要回娘家,那我可受不了!」他抱起她往床榻上一坐,双手紧紧搂著她,「听我说,我是两年前在翡翠馆认识含玉的。」

「翡翠馆?那不是妓院?」苏恬儿有些诧异,想不到练锦竟是在翡翠馆认识含玉姐姐的,「锦哥哥,你是说含玉姐姐她是……」

「没错,含玉她是翡翠馆的姑娘,正确地说,她是翡翠馆的花魁。」

苏恬儿摇头,「不可能,含玉姐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看都不像是窑子里的姑娘。」

练锦不觉哑然失笑,「恬儿,你是姑娘家,所以很难理解男人为什么会上妓院。但是我问你,如果你是男人,而妓院里的每个姑娘都像含玉这样知书达礼、精通琴棋书画、又温柔又体贴的话,你会不会去?」

她想都不想便点头,「那当然,如果窑子里每个姑娘都像含玉姐姐这样,那我天天都要去……」

话说到一半,苏恬儿便止住不往下说,反而瞪大眼楮看著练锦,突然不由分说抡起拳头便打,「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登徒子,既然你嫌我不识字、不会弹琴、不会吟诗作对、又丑又凶的话,那你当初何必留我?何不让我直接回苏家?」

练锦一愣,忙揪住苏恬儿挥信不停的小手,「你误会了,我有那样说吗?」

「有,你说窑子里每个姑娘都知书达礼,温柔多情,所以你才会整天耗在那里,流连忘返。」

练锦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一生起气来,那种颠倒是非的本事更厉害了。

「恬儿,我只是告诉你,那些姑娘个个和含玉一样,知书达礼,手腕高明,所以你不要被含玉的外表给骗了!」

「可是你和含玉姐姐的事,是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会骗人吗?」

「恬儿,听我说,我承认我这段时间确实和含玉在一起,但那并非我所愿意的,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勘误。」

苏恬儿酸溜溜地瞅著他,「美人在抱,风流快活都来不及了,哪管得了什么甜衷还是勘误?」

练锦又摇头,缓缓说出他和林含玉认识的经过。

原来林含玉十岁那年被养父母卖入翡翠馆,由于她相貌端正,身形袅娜,翡翠馆的老鸨认为她是可造之才,就大加训练,让她读书识字,教她琴椹书画有一些与男人的相处之道。

十四岁时,林含玉正式挂牌接客,不由三个月便成为翡翠馆的花魁,名动京师,几乎所有的王孙公子、达官显贵,人人都抢著要见林含玉,甚至有人拿林含玉和当年迷倒徽宗皇帝的李师师相比。

听著练锦诉说林含玉当年红遍江淮的经过,苏恬儿的话更酸、脸更臭了。「你该不会也是那些漏夜去翡翠馆前排队的人之一吧?」

「不是,我说过我是在两年前认识她的,那时她早已年过二十,显然姿色容貌依旧,但却盛名不再,想见就见得到,又哪需要排队!」

「那你为什么去见她?」

练锦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那得问童隽了。」

苏恬儿吓一跳,「隽哥哥?这和隽哥哥有什么关系?」

「是童隽邀我一起去见含玉的,他说以我的个性,见了含玉一定会喜欢,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我去见她。」

「然后呢?你就真的喜欢上她了?」

练锦避重就轻:「含玉她是见过世面的成熟女人,又经历过不少男人,知道怎么做才能抓得住男人,所以只要她愿意,很少有男人可以逃开的。」

苏恬儿觉得自己简直快嫉妒死了,她挣扎著想离开练锦的怀抱。「放开我,你去找那个温柔多情又知道怎么讨好男人的花魁好了,你又何必找我呢?」

练锦紧紧抱住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恬儿,耐心点,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苏恬儿冷哼一声,背过身子不想看他。

「我是个男人,有男人的需要和欲望,而含玉美丽、成熟,又知道怎么讨好男人,因此在她身上,我确实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但男女间并不是只有欲望激情就可以相处一辈子的,还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感情。」

「感情?」

「对!就像我喜欢你、爱你,那才是我留你在我身边的最重要原因。」

听到他说爱自己,苏恬儿的心不禁有点飘飘然然的。「你不喜欢含玉姐姐?」

「如果硬要说我没有喜欢过她,那是骗人的,因为如果不喜欢她,就不会和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含玉之所以接近我,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她告诉我,希望我能帮她摆脱翡翠馆那种生张熟魏的生活。」

「她想从良?」

「站在她的立场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而我也几乎答应了,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封她与洞庭湖水贼有来往的书信。」

苏恬儿吓了一跳,「水贼?这怎么可能?」

「起先我的反应也和你一样,认为不可能,但是当我亲眼看到……」练锦想起他所看到的那封信,以及信上那熟悉的笔迹,似曾相识的署名,一颗心忍不住抽痛起来。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永远都没有看到那封信,那样他就不会失去一个朋友。

「锦哥哥,你看到什么?」

练锦摇头苦涩一笑,抖落满心的伤痛,「没什么,我只是想到那封信的内容,心中有点不舒服罢了!对了,恬儿,你知道朝廷每年都要送几万匹布和绣品到北方给金人吧?」

「当然知道,如果不是那些布匹绣品,只怕现在我们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早就让金人打得七零八落,流离失所了。」

「那你知道这些布匹和绣品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

「什么地方?当然是……」苏恬儿的话突然哽在喉咙,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

练家湘坊之所以能雄霸江南,不仅因其绣功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更因为练家湘坊每年替朝廷进贡不少绣品布匹到北方,因而奠定练家湘坊无可取代的地位。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截断这进贡之路,毫无疑问得从练家湘坊著手;而要从练家著手,当然就是要从练锦身上寻找机会。

一思及此,苏恬儿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抓著练锦的手,「不可能,含玉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她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起先我的反应和你一样,觉得不可能,可是那封信上却清清楚楚写著要劫持绣品,并表明时间和地点,这让我不得不信。」

「所以你就和她疏远了?」

「嗯!我仔细考虑过后,决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免得打草惊蛇。」

「那补秋坊呢?为什么现在她会在补秋坊?」

「那是我为她开的。你想,要疏远一个人,又必须不让她起疑的话,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先达成她的愿望,让她死心塌地,再找借口疏远她。」

「没错。含玉曾经不只一次告诉我她想从良的愿望,所以我就顺水推舟,为她赎身,又为她开了这间补秋坊,然后我再以成亲为由疏远她。」

「她愿意吗?」

「你说呢?换成你,你会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吗?」

「不会,我先把鸭子割喉,然后放血、丢进水里烫,再拔毛,最后用火烤得酥酥脆脆的,这样就不会飞了!」苏恬儿煞有其事比画著,还不怀好意地瞅著练锦看。

练锦一脸哭笑不得,幸好他不是那只鸭子,否则就变成临安烤鸭了。

「她的想法和你一样,不过她一听到我成亲的对象是杨纱织就没话说了。」

「为什么?那杨纱织还不是和我一样,一个头、两只手、两条腿,总不会她比我多一只眼楮吧?」

「她当然不会比你多出一只眼楮,但她的绣功在临安城无人能及,就算林含玉对自己的绣功再怎么自负,也自知比不上杨纱织。」

「哦?既然你已经和她疏远,为什么这一个月又和她在一起?」

提起这件事,练锦眉头一拧,跟著伸出手指,略带责备地轻轻刮了下苏恬儿的腮帮子,「还不是你惹的祸,如果你不去找她要那幅绣梅竹山禽图,我又何必自我牺牲呢?」

想到那幅要命的绣画,苏恬儿顿时垮了下来,「锦哥哥,那幅什么山什么鸟的图,真的是皇宫失窃的东西吗?」

「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错不了?说不定你看错了。」

「我曾经告诉过你关于曾祖父第十四个老婆的故事吧?」

见她点了点头,他继续往下说:「你拿回来的什么山什么鸟的图,就是我曾祖父当年呈给皇上的绣梅竹山禽图。你想,如果皇上知道失窃的绣图在练家发现的话,他会作何感想?所以我才要你千万别拿出来,也别让人知道。」

哪晓得这小丫头听到这话,居然安心地拍了拍胸脯,「孬,我已经把图还给含玉姐姐,否则这下就糟了!」

练锦一呆,「恬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把图还给含玉姐姐了,所以现在那幅鬼图出了什么事,都和我们无关!」

「你什么时候把图还给她的?」

「就是今天啊!你以为你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你是说你今天会去补秋坊,是为了还绣画?」

「嗯!」

于是苏恬儿将练老爷子如何逼她离开,她为了留下来只好拿出绣画充数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当说到她看见练锦居然和林含玉在房内缠绵时,心中又气又怒,抡起拳头又打。

「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和她居然滚成一团时,我心里有什么感想吗?那时候我想想独立核算了你,可是又觉得一刀独立核算死你未免太便宜你,所以就干脆在外面放火,烧死你们这对奸夫婬妇,烧得你们面目全非,无颜见练家父老。」

练锦轻叹口气,「恬儿,我承认我是无颜见练家父老,但你这么做就不怕伤及无辜吗?万一你自己也困在里面来不及逃出,那可怎么办?」

苏恬儿睁著圆圆的眼楮瞪他,「谁教你已经有我,还要和狐狸精在一起?」

「我是不得已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绝不会选择背叛你。」

「有什么好不得已?脚是你的,你想走就走,谁能拦你?」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当你最爱的人爱到威胁时,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你是说……」

练锦微微点头,「含玉威胁我,如果我不留下来陪她,她要到大理寺去告我勾结盗匪,窃取皇室财物,让练家满门抄斩。」

「不,那东西明明是她给我的,她怎么可以……」

「她当然可以,因为东西就在我手上,就算东西不在我手上,她只要随便找个洞庭湖水贼做伪证,胡乱指认,仍旧可以把我入罪。」

「这不公平,事情根本不是你做的,她怎么可以这样?我去找她,我要跟她把话说清楚!」

才说著,她便打算离开,却让练锦拉了回来。

「你空虚脾气暴躁的小东西,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苏恬儿气呼呼地鼓著双颊,一脸不的情愿、不甘心。

「含玉原本打算用那幅绣画威胁我,逼我就范,不过下午经你这么一闹,她的苦心早就付诸流水。」

「当然付诸流水,画都给烧了,补秋坊也去了一半,她还能如何?」苏恬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脚:「画烧了?房子也烧了?锦哥哥,那含玉姐姐会不会……」

「她铁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至少现在绣画不在我们手上,她想栽赃也没有那么容易。就算她想,我也有办法对付她,倒是你……」

「我怎么啦?」苏恬儿有些心虚地看著他。

「你胡乱放火,这罪该怎么算呢?」他一脸狡黠地盯诠她。

苏恬儿用力挣脱他的掌控,边说边往后退:「我……我是为了救你脱离那狐狸精的纠缠才放火的,如果不是我去放火,说不定你已经让狐狸精吸干精力而亡,所以你该感谢我才对……啊!」

练锦一把扛起她,将她重重丢在床上,身子迅速欺上将她压个动弹不得。「你这淘气顽皮的小娇精,今天如果不罚到你求饶,我练锦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苏恬儿惊声呼救著,但没多久,那呼救声逐渐变小,再逐渐转为低喘声,又过了一会儿,低喘声变成声声低吟,终至寂静无声。

深夜,两道黑影翻墙而入,匆匆奔入练家绣坊,不一会儿,那两道黑影又倏地窜出,准备扬长而去。

这时,其中一道纤细而看起来像是女子的黑影开口说道:「你先走,我要去办点事。」

说罢,不管另外一上人有何意见,这道黑影便翩然而去,几个起落便来到练锦和苏恬儿所居住的玲珑馆。

玲珑馆里自然是一片黑暗,但今夜月色明亮,透过月光的映照,倒还依然可见屋内的样子。

女子轻轻用刀撬开窗户,从缝隙向内看去,只见练锦搂了个女子安然入睡,不消说,那自然就是苏恬儿。

月光斜照下的苏恬儿,一身肌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而那侧窝在练锦肩窝上的面容秀丽绝尘,尤其是乌黑长发披散在练锦赤果的胸膛前,显得既纯真又妩媚。

但女子目光所注意的焦点并不是苏恬儿,却是那搂著苏恬儿入睡的练锦。

乍见练锦,女子脸上有抹喜悦,可看见他竟然连熟睡也将苏恬儿搂得那么紧时,无法遏止的怒气和妒意顿时充满心中。

练锦,既然你如此对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女子心中这么想著,又深深看了练锦一眼,转身奔入黑夜中。

可女子不知道她一走,练锦原本紧闭的眼便突然睁了开来。

他无声无息起身穿好衣服,又体贴地替苏恬儿盖好被子后,就像阵风似地窜了出去。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那名女子,正想上前盘问时,旁边埋伏的黑影突然对他发动攻击。他不假思索,连忙回手反击,两人在黑暗中一来一往,打得好不激烈。

但那黑影像是在掩护女子般,等女子的身影一消失,便也跟著虚晃一招,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练锦人,怔愣地伫立在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练锦和苏恬儿尚在睡梦中,便让一阵嘈杂的人声所惊醒,跟著拍门声响起。

「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练锦一愣,听出是总管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总管一向行事沉稳,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敝的人,为什么……才刚想著,总管惊慌的声音又传来——

「少爷,你快出来,老爷被禁卫军带走了!」

练锦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他忙起身下床,胡乱披上衣服便去开门,「总管,你刚刚说什么?」

总管急得脸色发青,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老爷被捉走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一大早禁卫军就上门来,说是要找皇宫失窃的东西。」

练锦听了脸色发白,「然后呢?」

「老爷告诉他们,练家没有皇宫里失窃的东西,可是他们不相信,就到处搜查,结果……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他们居然在绣坊里搜出东西来,还说那就是皇宫里失窃的江西,然后就把老爷捉走了!」

练锦整个人轰地愣在当场,怎么可能呢?那唯一的一幅绣梅竹山禽图不是已经让恬儿给烧了,怎么家里还会有?难道是昨夜的……

正想著,几名穿著禁卫军服色的兵士走了过来,「你就是练锦?」

练锦点头,「是,我是练锦。」

「那好,带走,一并交给皇上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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