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石楼,他坐靠在还未拆封的进口沙发上喘气,她则立刻从她的小拼布袋里拿出一堆药品,手脚利落地开始为他剪开毛衣衣袖,检查伤口。
手脚利落还只是简单的形容,若要说得贴切一点,她那熟稔专业的样子,根本就像个医生。
所以,他才会混淆,才会觉得纳闷,一个七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懂这些事?怎么可以这么厉害?她不怕血吗?不怕看见伤口吗?在这种时候,她应该比他还要惊慌无措,才叫正常吧?
「太好了,幸好子弹只是擦过皮肤……」她松了一大口气,拿出药罐和纱布,帮他清洁手臂和伤口的血液与污渍,接著又道:「这是神武做的外伤药,对擦伤和灼伤的伤口很有效,你忍耐一点,消毒时会有点痛……」
她一边轻声解说著,一边为他上药。
「唔……好痛……」他急抽一大口气。
「再忍一下,马上就好,快好了。」她急忙安抚,手上力道放得更轻,但动作却加快。
易行云瞪著她,觉得这情况似乎颠倒过来,好像他成了小孩,而她才是大人。
迅速涂好伤药,再包扎好伤口,接著,她抬起头审视他的嘴角,小脸揪了起来。
「你的嘴角破了……很痛吧?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心疼地伸手抚著他唇角的淤青凝血。
他呆懔,很莫名其妙地心脏整个怦动。
罢才他还纳闷她为何可以这么镇定,但此刻发现她轻触著他的手,还有她的唇,都在微微颤抖。
这一刻他才明白,她其实很害怕,只是她一直努力克制著恐惧和惊慌,努力撑到现在。
心中的怦动顿时变成一团发疼的纠结,他反射性地将她揽进怀中,低声斥道:「你这个小笨蛋,别故意装大人,怕就说出来,痛就哭出来,小孩子有权利大哭大喊,而不该担心什么连累不连累。」
她趴在他胸膛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泪水决堤。
「我……我真的好怕……好怕你被他们杀死……」她哭泣道。
罢才那一枪,真的把她吓死了,看他受伤,她才发现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才发现,她对他的爱,已如此深浓。
「别怕,我不是好好的吗?」他抚模著她的发丝,柔声道。
这样抱著她,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很踏实,很满足,但他又无法解释这种奇妙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甚至,愈是抱著好柔软的小身躯,就愈不想放开,愈想把她整个人揉进他的怀里,化为他的一部分。
「你哪有好好的?那个人……一直凶狠地打你……简直就想杀了你……」她还是啜泣。
「那混蛋的确下手很狠……唔!」他说著微微扯动著下巴,又是一阵刺痛。
她立刻抬起头,急道:「啊!你别动,我还得帮你擦药。」
拿起外伤药,她小心沾著药膏,轻轻在他的嘴角擦涂。
看著她近在眼前专注的小脸,小粉颊上还留有被打的痕迹,两串泪珠就挂在上头,那模样,惹人心怜又不舍。
他伸出左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哑咽地问:「脸,还疼吗?」
她摇摇头,「不会了。」
「可是,还有点肿……」
「等一下冰敷就没事了,我这根本不算什么?」她按住脸颊,挤出一丝笑容。
如此可爱,如此娇憨,如此诱人……
一股诡异的冲动窜进他脑门,他像著魔般,低头就往她的小脸颊上一吻。
她一呆,眨了眨大眼。
他也倏地一呆,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大跳,当场傻住。
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这该死的到底在干什么?
「易行云,你……你干嘛……亲我啊……」她的小脸染上了红晕,暗暗欢喜。
对,他干嘛亲她啊?他不是讨厌小表吗?那他现在是发什么神经?
「我……我只是……」他见鬼的根本找不出理由。
「你是不是也学我用亲亲道谢啊?」她抿了一下嘴唇,故意揶揄地瞅著他。
这一秒,他又被她那两片小嘴唇搞得心跳大乱,触电般急急收回手,撇开头,难以置信地低喘一口气。
要命,他居然还想亲吻她的小嘴?
他是怎么啦?她只是个七岁的女娃儿耶!一个正常的男人会想去吻小女孩的嘴吗?会吗?
「易行云,你还好吧?」她凑过去想看他。
「我不好,很不好,你别靠过来。」他以大掌按住自己的脸,快疯了。
「你怎么了嘛?」他愈躲她就愈觉得奇怪。
「我……浑身都脏死了,感觉烂透了。」他从沙发站起身,嫌恶地看著自己沾了血和污渍的毛衣。
一定是今天发生太多事,把他的理智全搞乱了。
「不行,我得想办法清理梳洗一下,再换个衣服……」他拧眉道。洗个澡让自己神清气爽,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你打算回家吗?」她不安地睁大眼楮。
他转身看她一眼,正色道:「不,回去万一被盯上就糟了,我们暂时去住饭店吧!」
「饭店?」
「对,要避开那些人,就只好在饭店住一阵子。」
他随即打电话给李明宗,要他先在饭店订一间房,再开车来接他们过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住进了大饭店的高级套房。
李明宗搞不清楚状况,看了老板的脸和手伤还吓得哇哇叫,任晓年只好简单解释整个过程。
「到底是什么人要抓你?」李明宗惊呼。
「我也不知道。」她烦恼地蹙起小眉头,心思沉重。
「我想应该和闯进石楼别墅里的是同一伙人。」易行云沉吟道。
「那要快点报警啊,哪有人嚣张到拿枪伤人的?」李明宗急道。
「不,不要报警,别让事件扩大。」任晓年忧结著小脸直喊。
「怎么可以不报警?都已经威胁到你们的人身安危了。」李明宗瞪大眼楮。
「不行,报警会让事情更复杂,易行云,求求你,别报警……」她拉著易行云的手央求。
易行云蹲,安抚她道:「你先冷静下来,去洗个澡。」
「答应我,先别报警,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查出他们的来历的。」她激动地道。
「你一个小表怎么查……」李明宗笑啐。
「别再叫我小表!我才不是小表,我不是——」她生气地朝他大喊。
她一喊完,自己都呆住了,一整天累积的压力竟然让她失控,太不小心了。
「对不起……我……」她立即道歉,并懊恼地以手掌直拍自己的额头。
易行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好了好了,晓年,你累了,听话,先进去洗个澡,别想太多。」
「可是……」
「我会处理的,相信我。」
「嗯。」她轻轻点头。
「我不会报警的,你放心吧,洗完澡好好休息,暂时把今天的事忘掉。」他抚模著她的头发再道。
「嗯。」她反手搂住他的颈背,把脸靠在他的肩上。
易行云感觉到她小小的身躯虚颤著,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抱起她走进浴室,将她放在浴白旁,帮她放满浴白的水,边放水还边试水温。
「等一下进去泡个澡,会舒服点。」他柔声道。
「好。」她仰起头对他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
他伸手将她几缕发丝拂开,模了模她的小脸,心中又莫名一荡。
她的神情温婉而成熟,总会让他错把她当成大人,总会挑动他的心。
两人就这么互看著,他陷入了几秒钟的迷乱……
李明宗呆瞪著他们,脑袋整个塞住。
这……这个温柔的男人是谁啊?这绝对不是他那个有洁癖自私冷漠又讨厌小孩的老板,绝不是!
易行云压下胸口的悸动,吸口气,走出浴室,将门关上,沉吟了半晌才道:「明宗,你去找个私家侦探,暗中打听整个事件……」说著,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李明宗惊疑打量的眼神,眉峰不禁一皱。「你在看什么?」
「总经理,你还好吧?」
「不好,你没看见我被打伤了吗?」他没好气地道。
「那……有伤到脑子吗?」李明宗再问。
「什么?」他瞪他。
「你对任晓年好到让我发抖耶。」李明宗作势抖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顿了一下,反问:「有吗?」
「你当我瞎啦?你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了。」
「或者是任晓年激起了我深藏在内心的父爱吧!」他很快地解释。
「哦?是父爱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对她不像对女儿,倒像是……」李明宗模著下巴思索用词。
「像什么?」他戒慎地问。
「像是对待你的小情人。」
他浑身一僵,被李明宗的话点中心里那个慌乱的虚陷。
像……情人?
「别胡说!太可笑了!」他羞恼地怒斥。
「对啊,就是太可笑了,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啊!」李明宗不怕死地补上一句,但却差点被老板的冰冷目光射穿,吓得连忙又硬拗:「呃……不过,这也没什么啦,小女孩很可爱嘛,总会让一些男人想宠一下,抱一下,亲一下什么的,这很正常啦,我哥就常抱著他女儿狂亲,宠女儿宠得不得了……」
哦,原本想宠一下,抱一下,亲一下……是正常的?
易行云稍微安心了,幸好,幸好他对任晓年的那些反应并没什么不对劲。
「只要不会像那些变态恋童癖想对小孩做些奇怪的事,比方说像是亲密接吻和踫触她们身体这些恶心的动作就没事……」李明宗又补上一句。
易行云脸色瞬间刷白,整个人惊呆。
亲密接吻和踫触……
会想对小女孩做这种事的就是变态的恋童癖?
不——
他不是变态!他不要当变态啊!
李明宗完全没注意到老板已变脸,还自以为懂很多地说下去:「对了,我还听说那些恋童癖都有固定的特征,好像都三十岁以上发病,对成年同龄的异性没性趣,而且,他们多半独身……」
说到一半,他感觉不对,怎么这些特征好像某人?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某人」正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直瞪著他。
「我……我绝不是在说你……」他悚然急辩。
「出去。」易行云森然怒吼。
李明宗匆匆逃出饭店,但他留下的话却让易行云几乎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