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禘抚著微肿的后脑勺,脸色难看地瞪著眼前的罪魁祸首。
「公子,您好些了吗?」满脸愧疚的小泵娘眯著眼瞅他,走上前想仔细看一看他的伤势。
「你就站在那儿别动,别靠近我!」胤禘头疼、大腿也疼,简直是怕了她。
「我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给您找大夫来瞧瞧?」她眨著惊魂未定的眼眸,像个全然无知无助的孩童。
「不用。」
胤禘咬牙瞪著她,还好隔著衣袍和裤子,大腿没有烫得太严重,又还好后脑勺只微微肿起,没有把脑袋摔坏。
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来买个宋刻本也能搞得如此狼狈。
「我怎么会踩到……我刚刚踩到什么东西?」她疑忖著,脑袋低下来想看清楚害她滑倒的究竟是什么?
「你踩到我的脚。」胤禘快她一步,用脚尖把手杖踢到自己身后。
「是吗?那……我应该也踩痛你了……」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你的眼疾到底多严重?这样看得清楚吗?」胤禘站在离她一尺之外,伸出四根手指问她。
「嗯……四个。」小泵娘用力眯了下眼楮看,虽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轮廊依稀还能辨别。
「这都要看那么久,看来你根本看不清我的样子了。」他的心情突然莫名的轻松起来,因为她看不清楚他,他不需要在她面前多做掩饰,反倒是他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公子的长相在我眼里确实是蒙蒙胧胧,除非两人得靠近些我才能看清,不过我知道公子年纪不大。」她尴尬地笑笑。
「年纪大不大从声音也能听得出来吧。」胤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宣纸,自行将衣袍上的茶水吸干。
「我对公子实在万分过意不去,公子一定要让我赔您一件新衣才行。」她对他满心愧疚,始终不敢抬眼正视他。
「我说不用了,我的衣袍多得很,不差这一件。你还是快把书单开一开吧,我还想活著离开这里。」他揉著后脑坐下来,目不转楮地看著她。
「喔,好。」她羞惭地点点头,回到桌案前提起笔,慢慢地写书单。
胤禘看她压低著头写字的模样,真替她的脖子感到可怜,不过这个小书呆的字一笔一划,端正工整,写得还真是出奇得好。
「眉山……不会是你的名字吧?」他想知道她的名字,绕了个弯问道。
「不是,眉山是我爹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双喜,平双喜。」她边写边答。
平双喜。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开好了,公子请看。」平双喜把墨渍吹干,捧起书单交给他。
胤禘看著她开出的一长串书单,大感惊讶,其中甚至有三套是绝世仅存,难得一见的珍本。
「我本以为数量不多,没想到居然有二十多套书,而你竟记得如此清楚?」
「公子,我记性好,凡读过的书,再看第二遍就能记熟了,记书名对我来说更非难事。」她语气谦虚地解释,并没有自吹自捧的意思。
胤禘惊讶地盯著她看,不敢相信她的记性会好到这般程度。
「《乐府诗集》、南宋国子监刻《尔雅》三卷、《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吏》,我要这三套。」他看著她,喃喃念道。
平双喜呆了呆,尴尬地一笑。
「我忘了公子是行家了,果然就看中我爹最珍贵的收藏。可是……我只能卖公子一套……」
「这三套我非要不可。」他知道父皇看到这三套宋刻本时,将会是何等的狂喜。
「这……」她百般为难。
「你的脑袋实在一点都不开窍,为什么非要定下一个客人只能买一套的规矩?倘若你将手中收藏的珍品都以高价出售,你可以富到买下整条廊房四条胡同都没有问题,何苦窝在这间窄小阴暗的旧房子里啃窝窝头,过著呆板无趣、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好意给她建言。
「规矩是我爹订下的,我只是遵从爹的遗命。这间书铺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已经习惯过这样的日子了,就算买下整条廊房四条胡同,我一个人也住不了呀!」她没有过过富人家的日子,对奢华的生活也无从想像。她对食衣住行向来无欲无求,只要有书陪伴,她就能自得其乐。
「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种呆话。」他嫌恶地皱眉。
「是宋真宗的《励学篇》。」她眼楮一亮,笑道。「这篇文章的每一句对我都是相当受用的呢!」
胤禘感叹地摇了摇头。
「你爹真了不起,养出了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他跟她不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才是他所追求的理想生活。
平双喜红了脸,她就是再呆,也听得出他的语气中贬多于褒。
「你究竟卖不卖?」话题转回宋刻本,他的口气多了几分不耐。
平双喜手足无措地呆呆杵著。
「公子……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好吗?」她实在做不到严词拒绝,只好采拖延战术了。
「我等不了几天,我皇……父亲的大寿就在明天了。」
平双喜怔愕。「公子来买宋刻本,是要做为父亲的寿礼吗?」
「没错,我父亲可算是行家中的行家,在他手中收藏的宋刻本是你‘眉山书坊’的几倍多。」照理说,民间的宋刻本都该网罗进朝廷妥善编撰收藏最好,不过他目前还不打算对她说明身分。
「几倍?」平双喜听得瞠目结舌。「公子的父亲想必是位相当了不起的大人物,才有办法收藏那么多的宋刻本。」
「我父亲今年过六十八岁大寿,这一年,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我来找宋刻本当成贺寿礼,是希望他老人家能欢喜,或许对病情能有帮助。」他说的全是实情,也知道对一个脑袋僵硬的书呆子来说,柔情攻势所向无敌。
「原来……是公子的一片孝心。」平双喜果然被他的心意感动,思索了半晌,便毫不犹豫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大串钥匙来。「公子,我手边正好有一套《六祖坛经》上、下两卷,是宋太祖年的惠听本,用来当成贺寿礼最为合适。」
她边说边用钥匙打开矮柜,矮柜内尚有一只黑檀木箱,上著几重锁,她一一将锁打开来,珍重地取出木箱内的书册,小心翼翼地捧至胤禘面前。
胤禘将烟黄而又珍贵的书册接过手来,看著封皮上题著《韶州曹溪山六祖师坛经》一行字,整个人震慑住。
「你……肯割爱?」他无法置信地盯著她,这是最早最早的宋刻本,朝廷、坊间都只听说而未曾见过,没想到她的手上竟然会有,还保存得如此完好。
「在我心里,书都是无价的,倘若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我便会割爱。」平双喜微笑道。
「你怎会舍得?」他一迳地注视著她。
「我爹一生是书痴,到处搜求宋刻本,可他离开人间时却一本也带不走,舍不得又如何?倘若这本书能让活著的人开心,那就是它的价值了。」她干净的瞳眸中是一片安详之色。
胤禘怔然凝望著她,他从未如此无所顾忌地看著一个女子,可惜平双喜看不清他眼中的赞佩和欣赏,她若知道他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著她,她必然无法无动于哀,更可能就此陷落。
「这套书,你想怎么卖?」
「书是无价的,公子的家境似乎不差,若是方便能不能多给一些?最近客人上门卖书,我都快付不出钱了。」她羞赧地笑笑。
胤禘愕了一下。
「照你这样的经营法,你每天就只能啃窝窝头,说不定有一天还会饿死,真不知道你脑袋里装什么浆糊。」他责备地瞪她一眼,想到她可能也看不清楚自己在瞪她,不禁无奈地笑叹口气,从腰间抽出一只荷包,往桌上一放。
「我身上只有这些银两,过两天我再命人补送不足之数来,多谢平姑娘割爱了。」他一手捧著书册,一手拿起手杖,转过身往外走。
「公子,希望您父亲能长命百岁!」她真心诚意地望著他的背影说道。
胤禘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看著她。「少看点书吧,当心把眼楮看瞎了。」
「我除了看书,哪里也去不了,不看书会闷死的。」她笑著搔搔头。
这话听在胤禘耳里又觉得很耳熟,似乎自己也说过相同的话,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不禁油然而生。
「好好保重吧。」他轻叹,转身走出去。
「公子慢走,恕不远送。」平双喜躬身行礼。
待他走远后,她拿起桌上的荷包,打开来细看,原以为荷包里装的是银锭子,估量大约有二、三十两,没想到里头装的竟然全是黄灿灿的金元宝!
十两一锭,共有六锭金元宝!
她目瞪口呆,捧著沉甸甸的荷包怔站著,这辈子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简直把她吓傻了。
她只是说希望他多给些银两,没想到他竟然会给到这么多,临走前还说过两天再命人补送不足之数来。他给她这么多钱,她该怎么办?下回等他再来时,还给他一些好了。但是,他还会再来吗?糟糕!她懊悔地猛敲一下自己的头,她竟然连他的名字都没问!他到底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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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澹宁居寝宫外,太监宫女们正在上宫灯,看见胤禘走进来,纷纷躬身请安。
总管太监刘得福蹑著步子走向胤禘,在他耳旁悄然说道。
「十九爷,皇上今儿个精神不好,您陪皇上说说话,可别耽搁太久,得让皇上早些歇息,明儿个还有一整日的庆典要对付呢。」
「我知道了。」胤禘点点头,掀门帘走了进去。
面容疲惫的康熙帝正靠在暖炕大枕上,在灯下看奏折。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胤禘撩袍跪下,以额踫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儿臣恭祝皇阿玛圣寿,愿皇阿玛万寿无疆。」
「朕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拜寿,别跪了,快起来吧。」康熙慈爱地看著他。
「谢皇阿玛。」胤禘一手扶地,慢慢站了起来。
「往年你都提早一天来陪阿玛用晚膳,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晚?」康熙牵著他的手坐在身旁,含笑对他说道。
「儿臣去了一趟廊房四条胡同,所以来得晚了。」从「眉山书坊」离开后,他先回宫换上朝服、朝冠,这才赶来畅春园。
「你去那儿做什么?」康熙疑问。
「儿臣寻来一套六祖坛经,是宋太祖年的惠昕本,谨为皇阿玛寿。」胤禘自怀中取出一只用明黄锦缎裱服的书箧,双手呈上。
康熙闻言,眼中闪出光来,立刻把书箧接过去,欣喜地翻开箧盖,看见烟黄的封面上印著《韶州曹溪山六祖师坛经》一行字。
「纸墨精莹,雕镂不苟,确实是宋刻本。七百年了仍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真是千秋功业啊!」康熙手指微颤地翻开烟黄的封面,目光兴奋又惊喜。
「儿臣盼皇阿玛能开心,增福增寿。」胤禘深深地望了苍老的父亲一眼。
「好孩子,你的孝心朕收下了。」康熙欣慰地点了点头。
「皇阿玛,明日的庆典,儿臣……」
「你已经拜过寿了,明日你就待在宫里,不必出来了。」康熙了解胤禘的性子,宫里所有的寿宴庆典,只要胤禘不想露面,他也从来不会勉强他。
「谢皇阿玛恩典。」胤禘笑著起身跪在炕上,轻轻给他捶背。
康熙轻轻叹息了一声。「十九,皇阿玛有好些话要对你说,你可得仔细听清了。」
「是,儿臣听著。」胤禘看著康熙花白的发辫,心中一阵抽紧。
「朕给你指婚的对象,你全不要,你的兄长们也没有给你少牵红线,但你也全看不上眼,其实朕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思。」康熙叹口气。「从小你就是个敏感多疑的孩子,腿疾让你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你只相信胤才是真心待你好的,但是胤已娶妻生子搬离皇宫了,你不能再总是孤身一人,总是要找个人陪伴。你不娶妻生子,实在有违伦常。听皇阿玛的话,快娶个嫡福晋,明年皇阿玛什么寿礼都不要,你给皇阿玛添个孙子就行。」
「皇阿玛,儿臣对女人半点兴趣都没有,只怕完成不了皇阿玛的心愿。」十岁那年,被皇阿玛的嫔妃一番讥嘲后,他从此对貌美如花、心却如蛇蝎般的女子深恶痛绝。
康熙狐疑地转头看他。
「皇阿玛生坏了你的腿,不会把你男人的宝贝也生坏了吧?正常的男人怎么会对女人没有半点兴趣?」
胤禘忽然想起小书僮打扮的平双喜,她可是唯一一个不小心害他起了反应的女人。
「儿臣的宝贝应该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女人身上。」胤禘忍不住挑眉轻笑。不过平双喜那个小书呆能算女人吗?
「这什么意思?」康熙警觉。「你可别说你爱的是男人!」
胤禘闻言,忍不住捧腹大笑。
「当然不是,皇阿玛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就算是,儿臣也会偷著来,不会让皇阿玛发现。」仗著自己受宠,敢和康熙如此开玩笑的皇子也只有他了。
「再胡说八道就自个儿掌嘴!」康熙佯怒。「不是当然最好了,等明日寿宴庆典过后,朕就要操办你的婚事。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是朕看中意的,过几日得空了,朕再好好问问你的意思,总之你非得给朕挑出一个不可。」
「皇阿玛,没感情要怎么当夫妻?」胤禄无奈地撇了撇嘴。
「朕十一岁时,朕的皇祖母就给朕指婚了,当时为了政局大体安定,皇祖母选了四大辅臣索尼的孙女为后,遏制 拜的势力。」康熙闭眸思忆著。「朕和仁孝皇后当时都只是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感情?朕和皇后的感情都是慢慢培养、日渐加深的,等到朕年长后,虽然嫔妃众多,但与朕最情投意合的女子还是仁孝皇后。朕直到今日,还相当钦佩皇祖母的眼光,也很感激皇祖母替朕选了一个贤德体贴的皇后。胤禘,你一味猜疑别人的心思,抗拒成婚,总是独自一人抱著书册窝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像胤那样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吗?」
胤禄低头沉思不语。
「你当然想的,对吗?」康熙微笑轻叹。「要不然也不会成天往胤的府里跑,跟胤那一对双生子玩得不亦乐乎。」
胤禘笑了笑,没有否认。虽然他也很向往和乐融融的家庭生活,但是,他看到陌生女子就忍不住会有讨厌的情绪,愈漂亮的愈觉得讨厌,若要找到一个讨他喜欢的女人还真难。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要相信皇阿玛的眼光,将来,你也会像皇阿玛感激皇祖母那样感激著皇阿玛。」
「但愿儿臣有皇阿玛的好运气。」他耸肩苦笑。
「还有件事,胤禘,你向来不与兄长们往来,虽然这是你明哲保身之道,但是将来……」说到此,康熙轻叹口气。「将来你总会有个哥哥当上皇帝,而这个哥哥能否保你一生荣宠至为重要,你已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皇阿玛……」胤禘心中微惊,父皇是想对他透露谁是将来的继位人了。
「从今后,你须与你四哥多乡亲近,一旦有事,你须义无反顾地挺身助你四哥,朕的用意,你明白了吗?」康熙慈爱的目光凝止在他脸上。
「儿臣明白。」胤禘心头大震,父皇要他多亲近四哥,意思正是,父皇心中已默定将大位传给四哥了。
「朕已命人在东华门外购置一座宅邸,过些时日,你就带著你额娘搬出宫去住,别留在宫中,明白吗?」
「明白。」胤禘看著父亲,心口紧缩著。他知道父皇在安排身后事了,要他远离皇宫,便是要他远离危险。
「朕今日对你说的话,你要牢记在心中,就算是你额娘和胤,都不可说与他们听。」康熙握紧他的手,慎重地叮咛。
「是。」看著父皇疲倦苍老的面庞,胤禘眼底浮起一丝忧虑和怅惘。
在众皇子当中,父皇唯独最关爱他,听说他病了或是腿疾犯了,就会视为头等大事,日夜记挂,万分焦虑,有好几回甚至将他带到身边亲自照料,当他病愈时,总是不胜欣喜。
他用双手紧紧包复住案亲寒凉消瘦的手,只盼父皇大限之日、诸子夺嫡之时能永远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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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我给你熬了锅肉米粥,放在灶上温著,还给你做了些饽饽,饿了再去蒸来吃,要记得啊,我先回去了。」
住在对街的老嬷嬷交代了几句,便走出书铺。
「好。」平双喜抬起头应了声。
老嬷嬷是她每天十文钱雇来替她煮三餐的。她自己眼楮不好,一进厨房老是烫伤,所以三餐做饭向来都是娘和大姊双双的差事,但是自从爹和娘过世,双双又嫁人以后,她只好请对街的老嬷嬷替她做饭,然后每天十文钱酬谢。
脖子好酸。她揉了揉后颈,敲了敲肩膀,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然后坐下来,提笔蘸了蘸墨,继续写完未完成的抄本。
烛影摇晃,她忽然觉得字迹变得好模糊。
怎么回事?太累了吗?她伸手揉了揉双眼,紧紧闭上一会儿再重新睁开,注目一看,字迹慢慢变清晰了。
少看点书吧,当心把眼楮看瞎了。
想起那日买走宋刻本的那位公子的话,平双喜不禁愣怔住。眼力似乎愈来愈差了,真是糟糕,她该不会愈来愈看不见东西吧?还是休息一下好了,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主意打定,她起身,拿起桌案上的座灯走向厨房。黑暗中,模糊地看见灶里还有几丝微弱的星火。
她点燃角落的油灯,让厨房渐渐亮起来,接著打开锅盖,给自己舀了一大碗肉米粥。
「好香啊……」她喃喃自语,捧著那碗肉米粥一边吹凉、一边吃著。隐约听见隔壁传来孩童的嬉笑打闹声,她捧著碗走出厨房,一边吃粥,一边站在廊下听著隔壁邻居一家人的对话。
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凄迷的琵琶乐声,一个娇柔的嗓音细细唱著——
「寒风料峭透冰绢,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平双喜听得入迷,怔然凝住。又听那娇柔女声低低吟念——
「奴家香君,一时无奈,用了苦肉计,得遂全身之节,只是孤身只影,卧病空楼,冷帐寒衾,无人作伴,好生凄凉。」
弧身只影,无人作伴,好生凄凉。这不正是她此时的写照?她禁不住一阵鼻酸哽咽,眼泪簌簌滑下。
她默默喝著粥,和著咸咸的泪水,将细碎的呜咽声吞回肚子里。
每到夜里,黑暗包围著她,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时,她就觉得自己好孤单,只能偷偷听著隔壁邻居一家人的说笑声,冲淡自己的寂寞。
她有一屋子的书陪著她长大,而现在,除了这一屋子的书以外,她也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爹娘,又有眼疾,寻常女子该要学会的刺绣她没办法做,烹调也完全不行,根本没有人肯为她作媒,也没有正常的男子愿意娶她为妻。难道她将一直孤孤单单地独自生活,不可能再拥有一个美满完整的家庭了吗?
她其实也想要有人陪伴,很想每天有人陪著她吃一顿饭,陪著她喝一碗粥,这对她来说难道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轻轻低叹,转身将吃空的碗放进木槽中涮洗,后院那头凄楚的唱腔迷乱著她的心,她恍然地收拾著装著肉米粥和饽饽的锅盘,推到灶旁放凉,装著饽饽的盘缘撞了角落的油灯一下,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迳自蹲拨了拨灶里的炭灰,让火苗完全熄灭。
灶上的油灯倒了下来,灯油沿著灶旁缓缓流下,火苗随著灯油一路窜烧,烧向堆在灶旁的薪柴,慢慢地引燃起熊熊大火。
平双喜先是听见一阵奇诡的哔剥声,她狐疑地站起身,眯起眼四下打量,这才发现灶旁燃起的熊熊火光。
著火了!
她惊骇地舀起水缸里的水拚命想浇熄火势,但大火已经愈烧愈烈,直到水缸的水都被她舀光了,再无水可用,火势依然熊熊窜烧,甚至慢慢延烧开来,开始烧向一旁的厨柜。
她自知救不了火了,惊慌惶骇地选出厨房,冲向后院嘶声哭喊著。
「救命啊——失火了——」